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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回 倉猝逃生災星未退 中西交謫賢守為難(1)


  卻說那洋礦師一幫人,自從在高升店爬牆出來,奪得隔壁人家馬匹,加鞭逃走,正是高低不辨,南北不分,一口氣走了十五六裡,方才喘定。幸喜落荒而走,無人追趕。及至定睛看時,樹林隱約之中,恰遠遠有兩三點燈光射出。其時已是五月初旬,一鉤新月,高掛林梢,所以樹裡人家,尚覺隱隱可辨。

  逃走之時,不過初更時分,在路上走了只有一刻多鐘。當下幾個人見有了人家,心上一定,一齊下馬,手拉韁繩,緩步行來。

  礦師道:「此地百姓,恨的是我們外國人,我們此番前去借宿,恐怕不肯,便待如何?」

  西崽道:「此處離城較遠,城裡的事他們未必得知,有我們中國人同著,或者不至拒絕。」

  通事道:「縱不至於拒絕,然而荒郊野地,這些鄉下人,一向沒有見過外國人,見了豈不害怕,還敢留我們住嗎?礦師躊躇了半響,說道:「這便怎樣呢?」

  虧得那礦師同來的夥計,雖也是外國人,這人卻很有心思,便同那礦師打了半天外國話,礦師點頭醒悟,忙問通事:「帶出來的包袱裡,還有中國衣裳沒有?」

  通事道:「有,有,有。」

  礦師道:「有了就好說了。」

  便把他夥計商量,通統改作中國人打扮的意思說了出來,大家齊說很好。西崽道:「如果不夠,我的包裡,還有長褂子砍肩哩。」

  一面說,一面與通事兩個,趕忙各將衣包打開。那通事本來是愛洋裝的,到了此時,先自己換了中國裝,又取出接衫一件,單馬褂一件。西崽取出竹布長衫一件,砍肩一件。兩個洋人喜的了不得,就在道旁把身上的洋衣脫了下來,用包袱包好,把長衫、馬褂、砍肩穿了。但是上下鞋帽不對,沒有法想。西崽又在包袱裡取出一雙舊鞋,給礦師穿了。然而還少一雙,西崽只得又把自己腳上穿的一雙脫了下來,給那個洋人穿著,自己卻是赤著腳走。腳下已齊全了,獨獨剩了頭上沒有商量。如果不戴帽子,卻是缺少一根辨子,叫人一看,就要破相;如若戴了外國草帽,鄉下人沒有見過這樣草帽,也是要詫異的。大家議論了一番,一無妙法,兩個洋人也是急得搔耳抓腮,走頭無路。歇了一會,那個西崽忽然笑嘻嘻的說道:「我倒有個法子。」

  眾人忙問什麼法子?西崽道:「荒郊野外,又沒個剃頭店,要裝條假辮子,一時也來不及。現在依我意思,只好請二位各拿手巾包了頭,裝著病人模樣,由我們兩個扶了,再前去借宿。只說趕路迷失路途,夏天天時不正,兩人都中了暑,怕的風吹,所以拿布包了頭。今天權宿一宵,明天再趕進城去。」

  礦師聽了,連稱妙計,急忙忙,兩個人依言改扮。如若鄉下人問時,只說辮子盤在裡頭,便可搪塞過去。改扮停當,仍舊牽了馬,走到一家門口,把馬拴在樹上,聽了聽聲息俱無,想是已經睡了,不去驚動。又到第二家門口,聽見內中有兩個人說話,西崽便伸手敲了幾下門。內中問是誰,西崽並不答應,仍舊敲個不住。究竟鄉下人心直,也不問到底是誰,見打門聲急,便有一個男子,前來拔了閂,開了門。四個人,一個扶一個,一齊走進;那兩個洋人,便把頭低下,妝出有病模樣。

  進門之後,見了床,隨即和衣倒睡。這家人家,本是母子兩人,那男的是兒子,此外只有一個老太婆。一見這個樣子,心下老大驚慌,忙問怎的。西崽告訴他道:「我跟了他三個出來做買賣,原想今日趕進城的,不料多走了路,迷失路途,不知離城還有多遠?現在天時不正,他兩個又在路上中了暑,發了痧,不能趕路。所以要借你這裡權住一夜,明天一早,打總的謝你。」

  鄉下人母子聽了,將信將疑,忙問:「還有行李鋪蓋呢?」

  西崽道:「早上出城,原說當晚便回,沒有帶得鋪蓋,各人只有小包袱一個。」

  母子二人聽了,信以為真。又問吃飯沒有?西崽回說:「沒吃。」

  老太婆道:「只有你兩吃飯,他兩個病了,讓他靜養一夜,餓餓也好。」

  那懂得中國話的礦師,聽了歡喜,心裡說:我這可把他瞞住了。

  但是在店裡動身之前,並沒有吃得飯。此刻他不讓我吃,叫我睡在這裡,卻是餓的難過。救了性命,救不得肚皮,這亦說不得了。且說那鄉下男子,便叫他母親重新打火做飯,自己出外淘米。不提防走至樹下,一排拴著好幾匹馬,心下一驚。想這四人來路古怪,不要是什麼歹人闖到我家,那卻如何是好?急急淘完了米,奔到母親面前,趁空低聲告訴了一遍。他母親趁空走到門外,看了一看,見是真的,便對他兒子說道:「你聽這幾個人說話,都是外路口音,現在又有這幾匹馬,不要是碰著了騎馬賊呢?我在家料理他們吃飯,你快到地保家送個信去。如果不對,先把們捆起來,省得受他的害。」

  他兒子一聽不錯,仍舊到屋裡招呼了半天,托說解手出門去了。這裡只有兩個人吃飯,老太婆著實殷懃,要茶要水,極其周到,一霎時吃完了飯。到底人家的馬,漠不關心,並不當心喂草餵料,還是老太婆問了聲:「四位爺們的馬,也該喂喂了。我們這裡卻少麩料,如何是好?」

  西崽道:「喂上把草,也就中了。」

  老婆子聽說,自出喂馬。這裡四個人,兩人一床,暫時歇息。因日間受了驚慌,晚上逃難又趕了十幾里程,兩個外國人先已裝病睡倒;西崽究竟是個粗人,還可支持得住;獨是苦了這個通事,生平沒有騎過馬,一路上被他顛的屁股生痛,吃過飯,丟過飯碗,連忙躺下。西崽樂得一同歇息。四個人睡在床上,趁屋裡無人,各訴苦況,還感念老太婆母子的好處,說:「如果不是碰著了他,今夜尚不知在那裡過夜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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