卻說杜筱岑正在海南春番菜館同周子言週三兩個,打算請女伶田小峰、月峰姊妹來,施其釣蚌珠(俗名吊膀子,吾友商山舊主嘗謂釣蚌珠與吊膀子不僅雅俗之別,各有一種命意。意在玷污小姐清白者,此吊膀子也;意在倒貼者,此釣蚌珠也。細按之確合情理,然則杜筱岑之意,是吊膀子也。非釣蚌珠也。)的真才絕學。忽然跑街夥計朱梅生慌慌張張的跑來投個信,即便走了。 筱岑呆了半晌,說不出話來。週三不知為了何事,便道:「坎坎來的誰呀?」筱岑道:「我們莊上的跑街夥計朱梅生。!你不認識他嗎?」週三道:「怪道有點面熟。他來說什麼?」筱岑歎口氣道:「這是我的命運不濟,著實乏味。『成大號』是市面上算得著的一塊金字招牌,向來同我們莊上進出。方老頭兒不肯多與他的,結欠了三千、五千兩銀子,直要雙腳跳的了。我同『成大』經理何煦丞、東家何敏士,都是一人之交,因此我同他想一個法子,開一個『敏記』的戶頭,用兩、三萬銀子,存存欠欠。方老頭兒倒馬馬虎虎不以為意。如是者已兩年寬了。昨兒我升補了缺,今兒市上一響,煦丞馬上過來道喜,跟手打了五張票子去。一張是六千九百二十一兩三錢,一張是三千一百二十九兩六錢,一張是九千兩,一張是二萬七千兩五錢,一張是一萬五千三百七十七兩四錢,共計六萬一千四百二十八兩八錢銀子。『敏記』名下已欠了二萬六千銀子哩。不是要八萬七千四百二十八兩八錢銀子嗎?方老頭兒經手的帳上還好,存著二十八兩八錢銀子,真真湊巧。不過一點點小末尾,終算拉轉了。(絕倒)週三道:「敢是風聲不好嗎?」筱岑道:「若是風聲不好,倒也罷了。我有本事同他彌補。實在作怪,已經倒了。」(拉倒,拉倒。)週三道:「不過吃了八萬七千四百兩銀子倒帳,值得慌了的這個樣兒?倒帳是公罪呀!」筱岑道:「公罪私罪,且不要說他。我同何煦丞、何敏士堂兄弟兩個,一人之交的朋友,不作興捉弄我呀!既是外強中乾,周轉不靈達於極點,岌岌乎有朝不保暮之勢。---不該拆我這一堆磨盤似大的,濫尿在我頭上呀!」週三道:「真……真『知人知面不知心』了。」 正在萬分懊惱的當兒,只見月峰微帶酡顏,大踏步進來。月峰原是天足,所以能夠穿了厚底靴上鐵杆,純乎「李春來一派」,你想不見得嫋嫋婷婷的過來哩。終是大踏步來的了。(正寫到十二分懊惱之際,忽然又變一番氣象。大有一剎兒粉黛如雲;一剎兒干戈似雪之妙。別人寫不到,學不來。)筱岑的千愁萬苦一剎時愁雲苦雨,雨散雲消。仍舊是滿面春風一團和氣。(絕妙好詞)連忙站起來,堆上一臉的笑道:「愛卿快來,愛卿快來……」(累我發了一身肉栗。昨兒是一身冷汗,今兒又是一身肉栗。要讀你的現形,真真受累不淺)週三也忙著招呼。月峰笑道:「還是我來仰攀,你來俯就,才是正當的禮款。」說罷哈哈大笑。(活畫武伶樣子。)週三笑道:「今兒怎這麼高興?面孔喝得紅紅的,喝了多少勃蘭地?」月峰道:「不多,不多。喝了一大盞,還要喝哩。」筱岑沒手兒的按叫人鐘,直急得細崽一個虎跳,跳了進來。(實實是妙筆)又沒口子的嚷:「快拿一打勃蘭地,老牌,老牌……」細崽連珠似答應道:「著著著。」月峰忽把雙手兒在筱岑的肩上一揪道:「敢是拿酒來浸我嗎?(妙語雖不曾浸,其骨已醉。)筱岑笑道:「喝不了拿回去。」月峰道:「要我喝酒,不喝酒?」(奇問。)筱岑道:「要,要,要。」月峰道:「要我喝時,你須依我一件事。」筱岑連連道:「十件,二十件,一百件……都依得。」月峰笑吟吟的滾在筱岑的懷裡,軟著聲浪兒道:「(文字之善變,一致於此。)我已經醉了一小半了。(又是妙談。)你須點一齣戲,我放膽喝一陣,再醉一小半,也就不妨留著一點點不醉唱戲。」筱岑道:「點戲,儘管點戲。別說一出,哪怕十出,我竟求之不得!你須說個點戲的原因。」月峰道:「足見我的老相好……。」週三把脖子一縮,舌兒一伸。筱岑的臉上驟露那五洲萬國從古迄今所未有的怪色……「粗心,然而不懂戲情呢,卻也莫怪。昨兒不是說的停兒我唱是《捉拿花蝴蝶》《水戰鴛鴦橋》嗎?你想呢,我已醉了,穿了厚底靴兒做鐵杆工夫,怕不鬧出亂子來嗎?我跌死了,你可快活?」筱岑恍然大悟,連聲道:「不錯,不錯!這一慮,慮得很是,孔子雲『人無遠慮,必有近憂。』何況此乃近慮矣乎。嗚呼!(解鈴)人不言,言必有中。其斯之謂歟,其斯之謂歟!」月峰聽了,撇了撇嘴,瞪瞪的瞧著筱岑,搖來擺去,瘦腰兒好似楊柳。忽地格地笑的把頭在筱岑的胸前亂撞。揶揄道:「我在京裡的時節,聽人家說上海地方的新關上,有一隻大自鳴鐘,非凡之大。據說那鐘的『擺』是烏龜殼樣兒的,只有圓桌兒這麼大。我到了這兒,滿心的要見識見識這件巨物。找了多回,沒有找到。豈知讓人家哄了,倒說在哪裡?什麼黃埔灘上的。其實就在四馬路『海南春大菜館』裡頭。自然找不到了。」筱岑道:「瞎說哉!新關自然在黃埔灘上呢,哪說在這兒大菜館裡嗄?」月峰把筱岑拍了拍道:「這不是烏龜樣的一個嗎?在這兒搖來擺去做什麼?不是那大鐘的『擺』兒嗎?」週三拍手道:「妙極哉!妙極哉」!筱岑也不禁大噱起來,把月峰滿身亂拈亂捏道:「不依,不依。罵得我忒狠了。」月峰最怕肉癢的,吃筱岑一陣拈捏,已縮的一團,笑著央告道:「饒了我。我陪你的罪。」筱岑笑道:「這麼一團,不像一個圓桌兒嗎?」月峰道:「那便你不吃虧了,也說了我哩。不許拈哩。」 於是喝著酒。筱岑道:「你說點哪一出?我們商量好了去。」週三道:「月峰文行裡《取城都》最好的。」筱岑道:「那末就點《取城都》罷。」月峰道:「太吃力。並且酒後嗓兒終退步的,點了《虹霓關》,聽白玉蘭陪唱,很好的。如今通上海算,要算白玉蘭頂俏皮了。」週三道:「聽說玉蘭的寓也搬到日興裡了。這話真嗎?」月峰道:「那說不真呢?同我那裡是緊接的鄰舍,他住的是第三十三號門牌,我們不是三十二號嗎?停兒我們散了回去,我叫他過來談談,是高興的。」週三道:「聽說玉蘭染過毒的。你該知道的。」月峰道:「咳!天下的事情,真……真難料的很。若說玉蘭是最正經的。何曾胡鬧過一回?我同他是頂知己的,正所謂:無話不談哩。他自從十七歲上……到今兒二十五歲,一古腦兒只有三個人,決計找不出第四個人來的。就是這會兒,有個外國人瞧上了他,情願給三百洋錢,胡亂攪一陣,他不答應。我倒勸他幾句:我們吃了這碗飯,雖然呢自食其力,賣嘴不賣身,終算不是堂班出身。該著完全無缺的自由權。心上愛,就有情分;不愛,就不理他。然而到底吃虧了!說不得我們是千金小姐、黃花閨女哩。那些混帳臭男子倒說嫖姐兒沒有味兒;嫖那唱戲的,端的開心。還有該死的王八蛋,說若講真實工夫,須是武行裡去找……。」週三笑道:「你說到這句話,我想起一句笑話來哩。---黃家班裡的慶兒,有個北方健兒同他交情最深。那一回……吃慶兒肚兒輕輕一挺,那個北方健兒竟直上青雲,把牀頂板撞脫了。還有一回,他倆睡到半夜裡,大家醒來說說閒話,光景合不上慶兒的意思,慶兒也不過把肚兒輕輕的挺一挺,那北方健兒直滾下牀來,滾了三、五丈遠。假如沒有板壁阻住,大有從上海滾去,直要滾回了天津去的樣子。(若雲果有如此力量則天津輪船無須得。如要天津去,只叫黃慶兒把肚兒輕輕的挺一挺,就到了天津,想這速力,比火車還快幾百倍哩!若是用力一挺,只怕歐美輪船也無須得哩!絕倒,絕倒!)月峰大笑道:「呸!這是說話嗎?」筱岑直笑得眼淚都出來了。月峰又道:「我們武行裡,直是天神了。其實武行裡倒不敢過分糟撻身子的。---且說玉蘭到底不曾應許這外國人,也可想他的為人了。二月裡,不知道怎樣梁了這毒,幸而有個姓車的,薦了『自新醫院』裡的汪笛漁,不過幾天工夫,就醫好了。連玉蘭自己也不懂這毒從何來的。」 說說談談,不覺送上咖啡來了。恰好小峰過來,對月峰道:「我先走了。」(不見她招呼杜、週二人,是何緣故?若雲作者漏筆,看下文又不然。)月峰道:「這裡也散了。」筱岑、週三忙招呼道:「小峰進來呀!」小峰道:「不了。」(只兩字)月峰道:「黃大人一答去嗎?」小峰道:「今兒該死了!黃大人點《小上墳》、夏大人點的《送銀燈》、明大人和美大人都要點。不是給我面子,簡直的要命哩!」說著走了。 杜筱岑、週三於是坐下,喝咖啡。筱岑道:「何其大人如許之多耶?」月峰道:「都是京裡來的。黃大人名兒叫做勝白,是商部當差的;夏大人,叫夏承虞,是外務部當差的;明大人、美大人,是旗人。明大人,叫明珠,美大人叫做美玉。都是道台,現在辦鐵路。」週三道:「據說有十多個人呢。」月峰道:「其餘都是這裡的紳商,因為黃大人、夏大人、明大人、美大人明兒要回京去了,算餞行的。小峰同黃大人是……曉得嗎?」筱岑道:「小峰還有個什麼詞人哩?」月峰頓了一頓道:「---沒有別的,別瞎說。」筱岑又道:「昨兒一答回去的,不是嗎?」月峰只顧喝咖啡,只做不聽得。筱岑也不問了。須臾,咖啡已畢,細崽送上簽字紙,一看四十二元七角五分。筱岑倒呆了一呆,想著還有一打勃蘭地在裡頭,只得簽了字。叫細崽把勃蘭地送到日興裡去。細崽答應了。便一起出了海南春。剛走了十來步,只見細崽追過來說:「老班還有一本書忘記了。」筱岑一看,卻是那本癸卯科的《江南鄉試闈墨》,忙接來收了。還好,月峰跑得快,已離著四、五間門面的遠,沒曾瞧見。週三伸著舌頭,悄悄的道:「丟了吧!別放著身上。看光景今兒是不成功回去的了。那個『中』字少不得要寫的哩!」筱岑也以為然。把那本闈墨一拋,恰好拋著一個野雞身上。那野雞拾來一看,道:「咦!一本書?也好的。倒可以省三個錢草紙哩。」(嗚呼!我為闈墨一哭。偏偏又落在野雞手裡,愈加肮髒。益發腥騷。我為闈墨放聲一慟)筱岑拋去了闈墨,於是大為放心。同週三、月峰丹桂去。這且擱一擱起。 且說那崇茂錢莊上的跑街朱梅生從海南春出來,垂頭喪氣,慌慌的走著。走到西薈芳相近,驀地裡一個人兜頭一撞,正待發作---抬頭一認道:「咦?幼竹!冒冒失失的跑到哪裡去呢?」幼竹一瞧是同行朋友。朱梅生忙道:「得罪!得罪!你在哪裡來?仁實公司的電報知道沒有?」梅生道:「沒有呀!哪裡的仁實公司呢?」幼竹道:「我們同行中倒一點沒有信息?我剛才到《日日報館》裡去找一個朋友,恰好『上江』打來一個電報說: 仁實公司總理,昨天已不知去向。據聞虧損有三百萬之譜,今日已停止交易。市面震動雲。 梅生道:「只怕謠言罷。---仁實公司的總公司在這兒。『上江』不過支店罷哩。豈有這等利害的消息?我們同行不知道?到報館裡先得著電報呢!」幼竹道:「原為此呀!況且總理的昨天已不知去向了。難道商會裡沒有電報的嗎?所以我急急的要去找這裡仁實公司的協理馬扁人,探探消息。扁人和我是換帖子。想來有句心腹話給我的,別的都是假的。銀子我經手三十多萬呢。雖則是有東家晦氣(原來如此),到底乏味的事。第一個緊要關頭,獨怕歇生意。若是沒有這一層關係,我不會賤妾(客氣)那裡去高樂嗎?要我奔的慌慌的做什麼?我須不是呆徒嗄!」(足見聰明)梅生道:「阿也!我們莊上也有往來的呀!扁人同我的交情也極厚的。你我一答兒去好嗎?」幼竹沉吟道:「也好。」梅生於是回過身來,重又向東,和幼竹齊著腳步兒行去。 不多幾步,便進了公和裡總街第七家,門上掛著: 梁溪 謝寓 金字牌兒,披著妃色湖縐紮成的一對彩球,一望而知是時髦倌人的寓處哩。幼竹道:「這裡『梁溪謝寓』的牌兒可以收了。簡直的掛上一塊『馬公館』的牌兒好多著呢。」梅生道:「常言說得好『蔔葡附青菜,各人心裡愛了』。若說謝寓的年事,只怕比扁人還長著一兩歲呢。鴉片煙只怕一兩還不夠他過瘾呢!這麼大的煙瘾,自然瘦得僵屍似的了。---兩人顴骨足有炭團大,瞧著先覺討厭了!」梅生笑道:「老蟹的工夫,光景是出色的。」幼竹道:「鴉片煙抽得這種田地,大高而不妙的了!」梅生道:「只消看他應酬朋友,何等周到。一隅三反,那門子的工夫雖不高妙,細膩穩貼,吞吐沉浮,承轉起合,控縱得法,一定不錯的。(未經人道的好批語)比不得那些很戾的。不顧死活的折磨,生吞活剝,端的只覺苦懊!不見得有味。」(未經人道的好批評)說時不覺已進門來,便一直上樓。堂間裡的鱉子高叫一聲:「客人上來。」就有一個十七、八歲粉嫩雪白、鵝蛋臉兒、長條身材的騷大姐,普通名兒叫做阿三的,忙迎到扶梯邊一看,便堆下笑來道:「林大少呢,來呢!」(原來幼竹姓林)幼竹道:「馬大人呢?」阿三道:「馬上來浪哉。倪出俚格堂唱,坎坎轉來。馬大人說『檯面一散,馬上就來』倪看俚篤上子大菜走格。」說時已進房來,隨便坐了。梅生道:「先生呢?」阿三道:「來浪。後房換衣裳。」幼竹笑道:「過瘾罷哩!」阿三笑道:「老朋友哉!包荒點。林大少,來!朱大少。阿是一淘米浪陸搭用酒。」幼竹笑道:「別說酒哩,夜飯還沒處打飯哩……」這個當兒,恰好謝寓捧著一支水煙袋,洋洋地從後房來。卻聽得幼竹這麼說,便接過來道:「這裡吃吧。」幼竹便問:「梅生吃過夜飯沒有?」 原來林幼竹、朱梅生都不曾吃夜飯。幼竹原來到《日日報館》去約一個姓孫的朋友,吃大菜去的。看見了這電報,就沒心情。梅生原為「成大」倒帳的事情,也慌急萬分。及至尋到江南春同擋手杜筱岑說了。筱岑原叫他點幾樣大菜吃飽了,再去辦理「成大」的事。並且叫他知會賬房,查對帳目。不知道方老頭兒手裡是否有二十八兩八錢銀子存帳。恐怕還有長期銀子放給「成大」。當時的朱梅生很像一個人,居然在擋手跟前說:「還有工夫吃大菜嗎?先要緊知會賬房裡,連夜查帳。並且還有一層,煦人這人不是好東西,竟是個大膽的騙子。(卻卻還有一個哩。)保不住蒙著擋手已知的,再來拐騙。」筱岑道:「那麼是來不及了。四點鐘後也不出票哩,拐些什麼呢?」梅生道:「不然,訣竅兒很多呢!譬如他出一張本票,來調現二、三千洋錢的小數兒。不要說如今筱翁經手了,賬房吃情。就是方端翁經手的時節,這情分也要賣的呢。因此我飛也似的知會一聲,寧可回去吃冷飯,開水澆澆,買一角洋錢熏魚也就算了。」筱岑大為感激道:「那也不必這麼算小。你去叫幾碗湯炒來過飯。橫豎不要你自己花錢,出公帳就是了。(此種是閑文了。其實不是閑文,實實是要文,一描寫社會現形,大可寒心;二朱梅生固大有才能之人也,意料所及。一無落空,開出後文一篇也)梅生答應,匆匆而走。不料遇著了林幼竹,來到這兒,把風雷火電的要事,換出一天星斗,忘得個影響全無。如今更不比方才。不過「成大」的事,其數在十萬之內,這會兒得看「仁實公司」的消息,其數卻有好幾個「成大」哩。 然而怪卻莫怪這朱梅生和林幼竹忒荒唐,總要怪這個阿三忒壞。(奇)原來幼竹、梅生和馬大扁人都是格知己的,所以他倆個三日兩頭到這兒---謝寓這裡來。幼竹、梅生都想釣阿三的蚌珠。阿三卻合上了幼竹。兩月之前,已有了話頭。(甚麼話頭?可否說說?)於是幼竹到來,只在亭子裡做起居注,扁人在大房間裡高樂。且不知道那亭子裡的勾當。何況梅生了。至於謝寓,何意容得阿三混帳呢?內中也謂一段說不出的苦情:年老色哀,又且煙瘾極大,所以一班皮相者,都望望然去之。若是一嘗,老蟹的奇味,卻又抵死不放。終竟世之嫖者,都是孤陋寡聞,並沒一點學問,一點見識。只曉得月圓年紀、花樣容顏,便是絕世佳人哩。(吾知一般老妓、一般煙妓,得此高論,當賣絲繡之,鑄金事之。一笑。)所以除了馬扁人之外,竟沒有法眼賞識于牝牡蠣黃之外。(蠣非驪字之誤。讀者試索之,便入佳境。)因此出了重聘,聘到這大名鼎鼎的松江花三,別名又叫做金銀嵌老三(諢名甚奇,記得三年前在蘇州線雲坊,原名樂榮坊陳家珠家有大姐,諢名甘尖老五者,頗以為奇。及詢知得名之由,又不禁又噱。蓋諧得妙絕無雙也!今讀此書,又有金銀嵌老三者,可謂無獨有偶。)就是他果然是有一般醉翁之意不在酒的。謝寓頗得其利,猶之陸稿薦賣醬肉。雖不見有人買豬頭、豬腳,皮殘狼籍,終是揀精擇肥,爭多論少。然而肥肥齊惱的賣完,頭腳殘藉也沒有了,就叫豬頭、豬肥的搭賣。所以然謝寓在老三身上很可以撈兩個寫意銅錢。(足下的筆墨亦極寫意。一笑)譬如叫堂唱,不怕不叫謝寓;吃酒拼和,不怕不在謝寓名下。雖則明明不是為君而設,錢卻輪不到老三入袋。 閑言少敘,且歸正傳。且說林幼竹表面固佳,然而精神上大是不濟。老三的委屈無處可伸。於是想到梅生倒是個健兒,但是梅生有點兒語言無味,面目可憎。並且舉動還不曾入調。---重新一想,大凡圖取皮毛,不求實際,受害非同小可。(然而皮毛之于金銀嵌,亦極可貴矣。一笑)大而言之,現今政府裡的一般大老,終算有點兒覺著老調兒靠不住了,須要改個樣子,換些子新鮮腔調。看看外國人的樣子,於是學了一點點的皮毛。豈知不但沒用,更且越鬧越壞哩。看光景,只要鬧到「皮之不存,毛將焉附」的田地,才要叫苦連天,阿也!拉倒!再要考究實際,只怕來不及了。(無限感慨,無限痛切,閱之而不動心者,其外國心腸了。妙妙!)那老三具此卓見,便把梅生迷起來。---梅生呢,頭裡原是癡心妄想,後來看看光景不像。只得歎了幾口氣,打了幾回野雞,終算應個景兒,嘗了虛願。於是也懶得到這兒來。豈知者番,卻出於意外了。要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文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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