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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遭大變妻子俱亡(1)


  詩曰:
  寒風拂帳冷單衣,睡覺沉吟悲寂幃。
  薄暮搖燈玉影動,平明斜日鏡容輝。
  離衿一旦杜鵑啼,共枕十年蝴蝶飛。
  望斷巫山隔萬里,可憐燕子同西歸。

  卻說康夢鶴,縣考批卷案首,府考亦奪魁名,鄭判樞落在孫山之外。及文宗接臨,鄭判樞慌忙求買府名進考,幸買得續榜一名,名做「乜物生」。因那提學入省,去拜察院,察院與提學說:「詔安縣有兵部侍郎乜一芝,乃本院恩人,其子孫名做『乜物爭』。因前年已經本院觀風,拔他案首,今此歲考,全賴老先生鼎立玉成。」

  那提學連連應諾,遂揖而退。卻說文宗到了,即吊漳州府十縣童生到泉州府聽考,約有半月路費,並伺侯揭曉,計銀必須五兩才做得事。平娘道:「今無盤費,怎麼處?」

  康夢鶴道:「不妨,任眾人先走,我帶一本命書,沿途算命,省卻盤費,豈不是好?不過功名念切,貧窮無奈,怕甚麼羞?」

  決計已定,明早遂行。那知文宗科期日迫,把遠縣童生先試,有盤纏者皆赴及,惟康夢鶴挨延算命日久,及到府城打聽考期,已考過完場了。要入別縣,又被革除,冒籍峻嚴,一時沒法,只得去懇求送考知縣,求他代稟宗師補考。知縣道:「三年一望,你讀書所幹何事,為何今日才到?」

  康夢鶴道:「望老爺垂憐。童生家貧,缺少盤費,沿路算命,是以來遲。」

  知縣憐其真誠,與之實告說道:「你有這等才學,不怕無高飛之日。今這文宗,因朝內六部要索他銀子,他把秀才盡賣,額數已定了。你回去罷,等後科來,本縣求太尊同送你入道。」

  康夢鶴無奈回來,空走一場。

  且說提學承命薦拔「乜物爭」,拳拳記在心胸,不意那時誤聽了「乜物生」,茫茫不知,這舉「乜物生」

  為首名。且喜鄭判樞幸入泮宮矣。意「福善禍淫」

  之言亦無憑也,以其祥之累世積德而困窮若此,以判樞之累世積惡而發達若彼。時人有抱憤之詩為證:

  瀟瀟風雨太陽玄,悠悠空山迷樹煙。
  陋巷布衣終夭命,險林暴客多壽年。
  嘗見恃力威矯矯,曾無尚德祿綿綿。
  今日莫論天道定,禍淫福善總虛然。

  及康夢鶴歸來, 與母親及平娘告知如此如此。 平娘聞之,亦愁起來,說道:「這銀子還是要緊的。如今這般貧窮,缺乏盤費,一個區區芹泮尚采不得,況望雲霄之高哉!真所謂英雄無容武之地,教我怎麼好?」

  二人正在愁悶之間,忽報鄭判樞來相拜,夢鶴出門接入,對坐。夢鶴拱了一拱道:「恭喜,社兄懷抱利器,今幸榮游泮水,異日折桂廣寒,自立基矣。」

  那知鄭判樞做了秀才之後,驕傲益甚,因說道:「社兄得了府縣案首,為何不入考?」

  康夢鶴道:「既知道了,何必把這話來相謔?」

  鄭判樞道:「弟果實不知。雖然,兄有此多材多藝,人所難能。昔遷父司馬談善於星曆書蔔,率為漢太史,世稱賢士,何知兄台後日不以材藝見長而為太史乎?瑣瑣文衡,是兄所優為而不屑也。」

  夢鶴心內愁悶未消,忽然又聽這言語,心內之火沸沸莫禁,因發出道:「兄何必如此譏笑!小弟不過命運未通,豈不聞『三年不飛,飛即升天』乎?『三年不鳴,鳴即驚人』乎?今年文宗,秀才盡賣,見不過僥悻于萬一,何足貴哉!」

  鄭判樞道:「必秀才盡賣而小弟僥悻,乃見才學。」

  夢鶴滿身皆火,半句話也說不出。鄭判樞見此光景,知是惱他,因說道:「弟短于言語科,但所言皆堂堂正話,願兄千頃海涵,不勝榮幸。」

  即抽身揖別,康夢鶴送出門道:「兄得了一領藍衣,真可謂意氣揚揚矣。」

  判樞笑而不答,攸然而去。在路中想道:「你不要誇嘴,等我把你弄一場飽戲來看。」

  正是:

  得意讀書本等焉,失時不過未字宣。
  可憐嬌傲傷人語,六月猶如臘月天。

  且說判樞既去,夢鶴夫妻自相慰勉。不出二年,歲考又到。康夢鶴道:「歲考將至,文宗限這月終決到,如今又無盤費,卻怎奈何?」

  平娘道:「不妨。把妾身中所有衣服對象盡剝去當,倘得僥倖,漫漫取贖未遲。」

  夢鶴正要拿衣服出門,忽聞鄭判樞敲門叫:「哥哥在這裡麼?」

  夢鶴道:「他又要來氣死我了。」

  平娘道:「你不聞『孔子見陽貨』乎?任他有心之說,我不過以無心聽之,就好了,何必忌他。」

  夢鶴心以為然,即開了門,請入坐定。夢鶴道:「兄此來,有何見教?」

  鄭判樞道:「兄知文宗又案臨泉州,要吊十縣上去考麼?」

  夢鶴道:「曉得。」

  判樞又道:「兄須念功名吃緊,不可自誤。」

  夢鶴道:「曉的。」

  判樞又問道:「兄約何日起身?我們明日就要走了。」

  夢鶴道:「好,兄請先走,小弟隨後就來。」

  判樞道:「兄若無盤費,小弟有三兩銀子,銅錢二百文,願借兄,未卜兄要否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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