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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回 蔡斌彥厭貧退親(2)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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夢鶴知其無受益之心,禮意稍疏,遂拱了一拱,告別出門。初中亦不眷戀他。初中竊自說道:「有病不能醫,沿街賣嗽藥。他自己把一書算尚做不成,還敢誇他才學,明明是奚落我了。」 遂抱恨在心不題。正是: 奸人匿怨外相親,弄起禍胎有一因。 玉石相須各從類,才高難合庸流身。 他日,康夢鶴抑鬱在家,悶悶不樂,含羞忍恥,出遊街市。忽見一簇旌旗傘蓋,坐著一位官人,前呼後擁,乘馬而來。夢鶴冷眼一覷,乃岳丈蔡斌彥也,遂要躲閃。藏拙間,已被他屬目看見了。蔡斌彥心中自思,要問他又不便,乃揚鞭過身去。但眼中觀其衣衫襤褸,狀如喪家之犬,心內十分不快。原來蔡斌彥因吊征山賊有功,除授湖廣指揮,現今又超升廣東都司,才給文憑,告假歸家。卻說這斌彥,一武夫之流,那裡曉得甚麼才子,不過趨炎避冷而已。見康夢鶴這等窮酸落薄,歸來對他妻許氏說道:「你知康家貧辱之事乎?」 許氏道:「自夫君別後,俺母子只是閉戶勤針指,窗前觀古書,並不管一毫閒事。但前日聞得行路人歎道:『康其祥有這般丰采偉略,無故充為書役,於今被打,深可痛傷。』未知其祥是何人。」 蔡斌彥道:「其祥即是夢鶴的字。我昨日去拜客,在街上遇著他,看他形體枯槁,衣冠破爛,不知羞恥,還敢在街市中搖擺!這樣人,終非發達之器。我今想了一計,喚家僮去請他來,把聘禮假做送他為家資,還他去別娶。你母子好同我一齊到任。我可在那任中,選一個膏粱子弟,匹配吾兒,亦不負吾兒一生受用,豈不是好?」 許氏力勸道:「他亦是富貴兒子,今雖落薄,安知後日不富貴乎?當日成亦是君,今日要改也是君。姻緣大事,那裡這等兒戲!」 蔡斌彥道:「你不曉貧窮之艱苦,一日難度過一日。今我把銀子與他生涯,庶免饑餓他,吾兒亦可得了一個佳婿,豈不是兩便?」 平娘侍在母親身傍,聞他爹這等言語,粉頭低垂,蛾眉顰蹙,既而兩頰通紅,正色說道:「兒聞『忠臣不事二主,烈女不嫁二夫。』既受了聘,千金不移,豈容變更?」 蔡斌彥道:「婦有『三從』,在家從父。你父主意是要你好處。吾兒苦甚麼?」 平娘道:「共薑其生死且不改。縱連理之枝可破,而比目之魚難分。之死矢靡,鐵石之矢,只何不諒兒乎?」 蔡斌彥低首無言,心內思想,忽歎一聲,說道:「悶殺我,悶殺我。罷了罷了,我自有道理,不過多些金帛酢他。」 正是: 冷暖頓殊深可憂,天時人事兩悠悠。 花枝失卻東皇主,雨雨風風那得休。 且說平娘,自幼從母教養,到十四五歲時,真果秀氣所鐘,天地陰陽不爽,有百分姿色,自有百分聰明,便知書能文,竟已成一個女流學士。是以蔡斌彥愛寵他,不忍墜落貧賤之家,使之憔悴勞苦,誤了一世風光。至明日,斌彥默遣家僮往康家去請夢鶴。夢鶴對母親說道:「蔡岳丈除升廣東都司,領文憑歸家,兒為半子,愧無樽酒洗塵,及蒙辱愛先施,如之奈何?」 其母陳氏道:「人之相知,貴相知心。俺家淡薄,你岳父必聞知。他念及表親,重之以婚媾,況你父在日,與他把臂談心,如膠如漆。今來請你,必是不怪你。我這頭上一枝簪,你可持去買幾件禮物,付他家僮帶去送他,聊表一片悃忱之敬。」 夢鶴領命,遂借了衣冠,同他家僮往見斌彥。那知斌彥備了白金五十兩,綾緞款端。及家僮報說:「康相公到了。」 斌彥出門親迎,入堂坐定,茶罷,說道:「多煩台下賁臨。」 康夢鶴道:「岳父說那裡話,愚婿不孝罪深。緣父棄世,家事蕭條,禮意疏闊,徒鬱結心血耳。幸得岳父高升,方恨拜賀無具,非不欲通殷勤,但尋思了無進取。今岳父念及先父前交之情,遣使寵召,則大幸焉,何出此言?謹備些菲儀,聊表鄙忱,萬望叱存,幸幸。」 蔡斌彥道:「何須多費。請問賢侄如今作何生涯?」 康夢鶴思道:「此人必有異志。怎麼叫我『賢侄』?且莫管,看他是何舉動。」 乃應道:「兒不過一介書生,日以筆墨為鉤鋸,以詩書為田疇,斫情耘耔,無時休暇,兒之生涯,如斯而已。若別有生涯,必多本錢,兒所不諳。」 蔡斌彥道:「吾亦知賢侄無本錢,是以備白金五十兩,要付賢侄去生理。倘大發財時,要擇佳配,豈無貴宅豪門之女兒?你表妹平娘要隨我上任去,未知何年何月得回,恐誤賢侄青春。未蔔尊意如何?」 康夢鶴聽得這話,心胸湧然,正容危坐,說道:「岳父,你曉得『貧賤之交不可忘,糟糠之妻不下堂』。你勿輕視兒處今日窮苦,有辱蒹葭倚玉乎?」 斌彥道:「不然。吾聞君子當知變通,今賢侄這等貧窮,權將這銀去做本錢,倘後日發達,再擇佳配,詎不善甚?何必執一。」 康夢鶴道:「岳父非此之意也。豈不聞自古英賢多磨挫,大困之後必有大亨。我學成滿腹文章,胸羅象數,氣吐雲霞,思入雲中,今雖因抑,譬鵠未羽,不日定奪錦標,勞力一擊,萬里之遙,豈藩籬之鷃所能料乎。」 蔡斌彥道:「不必誇口,做過才是。如我當日,數百盟兄弟,只得我一名僥倖,官正未易做也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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