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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回 長孫肖不忘生死請旨歸娶報深仇 管青眉巧變姓名暗地養姑行大孝(1)


  詞曰:

  耳聞義盡,眼看逼死,慘禍一何深。不報冤仇,徒然富貴,夫豈有人心。
  裝聾裝聵且裝暗,要做女曾參。芳心不露,香名不朽,留得到而今。
  ——右調《少年游》

  話說長孫肖複得了二詩,自以為娶有據,不勝之喜。且按下不題。卻說強之良,自聞了管小姐的死信,恐怕卜成仁事急,嫁禍到他,不敢住在青田遂一徑走到杭州。在杭州無聊,又隨附朋友走進京來。在京中東西遊蕩,沒個實路。今忽見進士榜,放長孫肖高高中在第二,追悔不該附和卜成仁,算計打他。忽又想道:「我雖挑撥卜成仁打他,然事屬隱微,他未必深知。莫若轉將卜成仁逼死管小姐之信,報與他知,叫全上本參劾卜成仁,要他償管小姐之命,或者可了從前之惡,而複與他來往。」

  算計定了,遂找尋到長孫肖寓處來拜他。長孫肖見了名帖,正要訪問青田之信,遂慌忙出來相見。相見過,長孫肖就先說道:「小弟自遭卜成仁驅逐而來,足不容停,只道是禍,今僥倖一第,誰知反叨其惠。長兄安擁詩書,為何亦遠遠到此?」

  強之良道:「結交朋友,自古稱難,小弟遂往往不信。卜成仁對酒笑談,春風和氣,宛然朋友也。誰知後來在仁兄面上,做出許多惡態,小弟早已薄其為人。及仁兄行後,他洋洋得意,所為驕橫,皆王法所不赦。又只管來纏攪小弟。小弟恐終有禍,故絕之而來,欲以觀皇居之壯。今幸正值仁兄高登虎榜,分榮借光,何快如之。」

  長孫肖道:「卜成仁之惡習與性情,可無論矣。但管岳父封王未歸,別來許久,不知管小姐並公子俱平安無恙麼?」

  強之良聽了,假做吃驚道:「原來管小姐的大變,仁兄尚不知道?」

  長孫肖聽了,真吃一驚道:「管小姐春卿閨閣,有何大變,莫非生病麼?」

  強之良見問,不覺慘然道:「若是生病,怎算得大變。」

  長孫肖聽強之良說話詫異,急急問道:「難道死了?」

  強之良道:「若是好死,也還不慘。」

  長孫肖見說,嚇得渾身俱抖起來道:「端的為何?乞快快說明!」

  強之良道:「卜成仁乘兄行後,欺他孤女幼子,倚強逞橫,竟公然入贅到他家。管小姐雖說才智過人,只好在斯文中作用,怎當得卜成仁無倫無禮一味蠻為。管小姐被逼急了,又不肯辱身,竟自刎而死。」

  長孫肖聽見說管小姐自刎而死,只叫得一聲好苦啊,早一交跌倒在地,竟連人事都不知道。服侍的長班急了,慌忙扶起來,將滾湯來灌。灌了半晌,方才醒來,大哭道:「蒼天!蒼天!何不仁至此,竟將一個才美佳人,幽貞淑女斷送耶!」

  又自怨道:「長孫肖既無福消受,只合自先殞滅。為何不自殞滅,轉禍及小姐耶!」

  忽又大恨道:「卜成仁奸賊,我與你前世何仇,今世直造禍之慘如此。此仇此恨,應不共戴天矣!」

  一頭說,一頭痛哭。強之良勸道:「管小姐既已死了,哭也無用。只消上一疏,將卜成仁參倒,替管小姐報仇,便是仁兄之義。」

  長孫肖道:「報仇不待言矣。但管小姐與我不獨夫婦,又良友也。管小姐今死,我還要生在世間何用?」

  強之良勸了許久,見長孫肖只是哀苦,無可奈何,只得辭別而出。長孫肖自此之後,茶飯少進,精神恍惚,不是愁眉,便是淚眼。見了人不言不笑,竟像一個癡人模樣。正是:

  等閒死別已傷心,何況恩情海洋深。
  一面未親先逝矣,怎叫涕淚不淋淋。

  長孫肖終日癡癡迷迷,哪裡還打帳去殿試。到了殿試之期,王座師再三差長班來催請,長孫肖推辭不得,方勉強就試。但草草完事,聽他殿在幾甲。不期才高過人,不十分落人之後,仍殿得一個榜眼。游過街,謝過聖恩,就來拜謝座師王相公。王相公因問道:「聞賢契連日悲哀不知悲哀何人?」

  長孫肖道:「此事正要稟知老恩師,求老恩師重憐,少助一臂。門生悲哀的,即前日詠玉支機詩的管小姐。」

  王相公道:「這管小姐為著何事,賢契悲哀她?」

  長孫肖道:「此事說來,門生焉得不傷心。這管小姐,因做詩而與門生有婚姻之約,前已稟知老恩師矣。不期卜成仁要奪此婚姻,設心甚險,先謀之于其父,將管侍郎即遣去封王,次又將門生用威逼走,然後欺管小姐孤女無依,遂口稱入贅,竟用強闖入深閨,勒逼成婚。管小姐被其淩逼不過,只得自刎而死。此何等奇冤慘禍,而府縣官竟畏卜尚書父子之威,置之不問者。恩師,你道此事當哀痛乎不當哀痛乎?」

  王相公聽了大驚道:「此異常大變也!在庶民之家,亦當伸冤理也。何況卿相之女,遭此慘禍,竟寂寂不言,府縣真土木矣。」

  長孫肖道:「管小姐慘亡如此,父又遠出,弟又幼小,竟無人鳴冤。門生既經行聘,即其夫也。欲上一疏陳此冤情,或亦不為多事。倘蒙聖恩憐准,使管小姐之深仇得報,門生便死,亦所苦心。不知老恩師以為可否?」

  王相公聽了,連連答道:「此義舉也,宜速為之。聖明在上,必無不准之理。」及沉吟了半晌,忽又說道:「疏雖該上,但細細想來,莫若且慢。」

  長孫肖道:「此是為何?」

  王相公道:「我想此事乃人命重情,必須日時俱實,見證分明,方可入人之罪。賢契若就所聞,遽然上疏,事縱不誑,罪人安肯輕伏其辜,勢必遊移展轉,轉弄松了。以本閣算來,賢契只消上疏,單請歸娶。且侍歸娶無人,那時查清致死之由,升死之日月,並其家人證見。罪人雖有萬啄百足,亦不能遊移展轉矣。」

  長孫肖聽了,大悟道:「老恩師之教蓍龜也,敢不敬從。」因辭了回寓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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