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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回 弱書生畏人逃生死未知 俏佳人敢獨主強梁不怕(2)


  管雷道:「衣巾現在水中撈起,姐姐怎知不確?」

  管小姐道:「衣服穿在身上,若果死在水,應隨屍漂沒,誰替他扯脫下來。此必見人追趕急迫,故作此金蟬退殼之計,將衣巾脫在水中,使人看見疑惑撈救,他方好乘空而走。但恐怕黑天摸地人生路不熟,轉又撞到別樣的死路上去。」

  因吩咐暴攸道:「你還須沿路趕去,細細尋訪蹤跡。」

  因又取些盤費與他,暴攸只得領命而去,且按下不題。

  卻說長孫肖,自投了衣巾在河裡,沿河躲避,也不管哪裡是上,哪裡是下,高一步,低一步,只望著樹林中亂撞。及撞到樹林中,雖離溪橋甚遠,聽不見人聲,望不見燈影,心下稍安。卻不見有人家,沒處落腳。只得穿出樹林,又向一條小沙路奔去。又奔了有半裡多路,方見一間大莊房。莊房傍一個小門裡有燈影,他遂不管好歹,竟推開門走了進去。內裡人看見,正待發作,忽看見長孫肖少年人物,不象個歹人,因驚問道:「你是甚麼人?亂闖進來做甚麼?」

  長孫肖方說道:「我是讀書人,因避仇家之害,要逃回北京去。不期被仇家訪知,遣人追刺,方才在溪橋上,幾乎著他之手。虧我將衣巾投在河裡,他認我投水在那裡,我方得沿河逃走到此,萬望救命,容我略躲一躲,候天明別去,恩當重報。」

  原來這裡是一個堆米的莊房。凡浙江的客商,都到這裡來糴米。這日杭州的一個王客人,正糴了一船米,起早要行。忽見長孫肖人物清秀,又聽見他說得可憐,因問道:「你既有仇家要害你,就是天明在旱路上走動誰不看見,只怕躲過今日,也躲不過明日。」

  長孫肖道:「我卻沒有別法,只得聽天由命,慢慢去捱。」

  王客人道:「你既沒法,我倒有一法在此。」

  長孫肖道:「不知老丈更有何別法?」

  王客人道:「我糴的這船米,要載往杭州去糶的,兄何不躲在我船上,人不覺,鬼不知,順帶你到杭州上岸。便有仇家也找尋你不著了,豈不乾淨。只是要多費幾個日子。」

  長孫肖聽了大喜,忙謝道:「若蒙如此挈帶,則恩同再造矣,便多過幾日何妨。」

  此時天已微明,那王客人就領了長孫肖上船,將他深藏在暗倉之下。一面查清了行李,就開船去了。正是:

  只思芝艾絕,不道又逢生。
  天意本如此,人心不用驚。

  長孫肖隨著王客人來船往杭,且按下不題。

  且說這班惡少,將追逼長孫肖跳在溪河橋下之事,報知卜成仁,卜成仁大喜。因又與強之良商量道:「長孫肖這小畜生,一根眼中釘,賴兄妙算已拔去矣。但管小姐為人,大有心機。你越奉承他,他越做作,也必須蠻做方妙。但不知蠻做,卻是怎生做起?」

  強之良道:「蠻做雖是個總題目,須知就是蠻做,也要有些蠻做的文理。他前日推說受了玉支機的聘物,今日玉支機已退清了,又行到我家來。他前日又說玉支機的答聘詩,未曾退還,今屢詢已明說還了。就是真正未還,今人已死,亦可不論。況仁兄出的詠雪三十韻,他又一一題了。這段婚姻,已經縣令為媒,就說是未曾全允,也不叫做無因了。可先叫張媒婆去說個明白。他若推三阻四,那時竟逞強硬贅入去,不怕他不肯。」

  卜成仁聽了,大喜道:「論得妙。半是理,半是勢,兼而行之,自然聳聽。」

  因立刻就喚了張媒婆來,細細吩咐了,叫他去說。

  張媒婆是個慣家,前已說過兩遍,見管小姐口雖甜軟,意實疏遠,知道難成。因推辭道:「管小姐說話刁巧,我老媳婦拙口拙腮,往往被他擦倒,莫要誤了公子之事,可另叫人去說罷。」

  卜公子聽了,大怒道:「老乞婆,這等可惡!你做媒婆,我叫你說媒,為何推辭不去?你莫非說他是侍郎小姐,笑我尚書的公子討他不起麼!我又不白使人。」

  因叫家人取出二兩一錠銀子,丟與他道:「說成了,還有重賞。說不成,送到縣裡二十板子一拶,還要去說。」

  一面說完,一面就同強之良到書房中去吃酒了。

  張媒婆被罵了幾句,是做媒的常事,也還不放在心上。再看看銀子,未免歡喜。及聽見說事不成,送縣拶打,又未免慌張起來。只得走到管府來見管小姐,將卜公子的言語,細細說了一遍道:「不知小姐的尊意若何?可能救得老媳婦這條狗命?」

  管小姐聽了,也變了顏色道:「這卜公子說話也太不通。他來求親之事,向日已在縣尊並眾親友之前,做詩不出,明明謝去矣,為何今日複又叫你來說?莫非乘我家老爺在朝,又奉欽命遠出,就欺我孤女在家,無人依傍,思量要來強娶麼!他既央媽媽來做媒,就借媽媽之口對他說聲,我管青眉,雖說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弱女,然讀書明理,賦性剛烈,不減於男兒。甯死於禮,斷不肯以孤弱而受勢焰之欺淩。媽媽可勸他將一片邪心息了吧。如果有所聞,而思『采葑采菲』;有所慕,而願『秣馬秣駒』;有所求,而望『宜室宜家』。則兩尊人有同朝之雅,何不引一絲結二姓之盟。誠如此,則百年可托,終身無愧,幸甚,幸甚。倘倚強不循禮,徒誇虎力,小視娥眉,則荊卿匕首,專子魚腸,皆世人之所有。至其時,非他死則我亡,卻請無後悔。」

  張媒婆聽了,連連吐舌道:「小姐說話,怎說得這樣怕人。罷罷,這個媒人,便賺金子,我也不敢做了。卜公子就惱了,送到縣裡,無過只打我幾下。」

  遂不再開口,竟走了回來。又到書房中,尋見卜公子,先將那錠銀子,雙手捧上,然後雙膝跪下,說道:「求卜相公饒了老媳婦罷。這媒人,老媳婦斷做不成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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