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才子佳人 > 玉支機 | 上頁 下頁
第三回 驚座賣才自是佳人覓夫婿 當場塗面何殊醜婦見公婆(2)


  卜成仁聽了大喜道:「這個論頭甚好。」

  因想道:詠花詠月,事蹟多,還易拈弄。詠風不雅,到是詠雪罷。原有女兒舊案,二十韻太少了,竟是三十韻罷。又在先人韻裡,撿選了三十個字,一個一個次第排去,不許顛倒,因端端正正寫在一張錦箋上做題目,二人打點停當,以為萬萬不能措手。正是:

  管蠡窺非妄,枋榆笑豈虛。
  誰知滄海上,別有北溟魚。

  卻說管灰因卜公子來求婚,萬分不樂,只得與兒女商量出這個題目來奈何他。到了李知縣約定來考的這一日,管灰不敢怠慢他,因命庖人備下了酒席款待。又恐卜公子考試不出,沒有證據,後日縣公離任,又要胡賴,因又請了許多顯宦並有名朋友,只說是奉陪,卻見得耳目多,使他改口不得。不期卜成仁因有了難題目在手,拿穩管小姐做不出,恐怕管灰胡賴,李知縣一人壓他不倒,也請了許多顯宦來,暗暗的做證記。又想管小姐一個宦家閨女,今日又正為求親,雖說面考,並沒個抛頭露面出來見人之理,只好隔簾。倘隔簾被他弄了手腳,豈不枉費一場心機。並帶了四個伶俐能幹的侍女來,明只說是捧硯磨墨,擎紙傳題,卻暗寓監防之意。

  這一日,到了辰巳之間,眾鄉宦並知縣朋友都到了。大家相見過,各敘了來意。管灰也與卜成仁相見。先生長孫肖,管灰請他出來相陪,也一一相見過。大家閒談了半晌,將近正午,管灰因酒完,就送席請眾人入座。上面一席,請縣公與眾鄉宦敘位坐了。下面一席,請眾親戚朋友敘齒坐了。惟單設一席在東半邊,請卜公子坐了,以便好考。自卻設一席於堂西相陪。坐定送酒大家飲。

  飲了有一個時辰,眾賓客微有酣然之色,李知縣就開口說道:「今日我晚生偕列位老先生並諸兄來此者,原蒙管老先生慨許卜兄來與小姐交考,以定吉禮。雖又蒙管老先生盛情賜飲,但今亦已醉飽,不敢過叨而失此佳會。還求管老先生示之,作何考法?」

  管灰道:「面考之約,前固有之,然兒女私願,只合妄塗于父母之前。今大賓滿座,恐難於獻醜。」

  眾鄉紳齊道:「久仰令愛掌珠閨閣大才,無由窺測,今幸卜兄有婚姻之求,又蒙老先生有面考之約,倘得觀其勝,何快如之?」

  管灰道:「既蒙不鄙,又何敢辭。若論在老父母並諸大人之前,本不當避嫌。但所議者婚姻,又正禮之所,不得不避也。」

  因叫家人在自家坐席之後,垂下一掛簾來,簾內設書案筆硯。又吩咐僕婦開了堂西壁門,請小姐出來坐于簾下。又對卜成仁說,叫他吩咐帶來的四個侍女,到簾內去服侍。又叫家人將卜公子面前的酒席撤去,換上一張書案,也擺著文房四寶在上面,諸事打點停當,然後就吩咐蔔家帶來的侍女道:「你可對小姐說,有甚題目要請教卜公子,可寫了出來。」

  侍女領命,傳入簾內。不多時,即從簾內傳出一幅寫三個題目的錦箋來,先送與管灰。管灰接了一看,卻是:

  彩葑彩菲,秣馬秣駒,宜室宜家。每題要題七言絕句一首。

  管灰看完三個題目,就送與眾人看。眾人看過,盡贊道:「好風雅題目。」

  看完方送到卜成仁面前。

  卜成仁接了題目且不看,早在袖中取出一張寫現成的題目箋紙來,叫人送與管灰道:「也要求教小姐。」

  管灰接了一看,見題是「詠雪」二字。暗喜道:「這不打緊。」再看卻是三十韻,便躊躇道:「詠雪十數聯足矣,怎麼能夠做到三十韻。」及看三十個韻腳,卻又是限定的。限韻中又有十數個冰冷的險字,心下甚是不悅,卻一時不可發言。因命傳送與縣尊及眾鄉紳看。眾人看了,俱說道:「詠雪與閨秀相關,題美矣。但面試時刻有限,三十韻未免太長,又加之限韻,一時怎能卒就,卜兄還宜斟酌。」

  卜成仁因大聲道:「事有不同,若單選才,楓落吳江,只窺一斑足矣。今日乃特為求婚而設,若寬恕而縱其完篇,則婚姻無望矣,豈非自求而又自絕乎。故望婚之急,不得不命題之苛。倘假此而少掣其腕兒,微塞其枯腸,使其搜運不靈,吟哦不就,則晚生之紅絲系矣。苛求之罪,不容再請。若篇長如此,韻險如此,而能於此俄傾之中飛筆成章,則仙子也,天才也。有若明河,自非予塵埃下士之所敢望而親者。無論屏棄,即憐而收錄之,亦含慚抱愧而潛蹤匿跡矣。此若衷也,急情也,醜態也,本不當直述。然不述又恐諸位老先生不諒。」

  眾人聽了,大笑道:「此實情也。說得痛快,無容再議,只得要求小姐之教了。」

  管灰聽見卜公子說得明白,無法推辭,只得聽侍女送了入簾內去。心下暗悔道:「這都是她自弄聰明,惹出來的。反不如竟回復他一個不允,便完帳了。他就生災作禍,卻也無奈我何。今日言已說出,又有許多人做證見,卻怎生改口?」

  正沉吟追悔,忽簾內走出一侍女到筵前來,說道:「管小姐稟上列位老爺相公,這詩還是等全完了呈覽,還是有一聯即報一聯,如滕王閣故事?」

  李知縣道:「詩長,哪裡等得全完了,到是有一聯,即報一聯的妙。小姐又可從容,我眾人又可借此賞誦飲酒。」

  這個侍女才傳命入去,早又一個侍女傳出題目並起句來,送與知縣了。縣尊接著,正吟賞首句未完,第二聯早已送到,只得將頭一聯轉送與次席,忙看第二聯。二聯才看得有些滋味,正要稱讚,忽第三聯又到了。

  不一時你傳我,我傳你,你道好,我稱奇。滿座上,只見點頭的點頭拍案的拍案不是這個高吟,就是那個低誦。還有坐在末席的,一時傳不到,只得走起身來爭看。管灰是主人,賓客爭看不已,那裡傳到主人面前。但看見一聯一聯的只管傳了出來,又聽得一聯一聯的有人讚美。心下只暗暗歡喜,卻不知做的是些甚麼東西。初報到七八聯,還不打帳其完篇,及報到十五六聯上,便覺有幾分指望,心才放下一半,暗想道:「縱不完篇,也不叫做無才,惹人之笑了。」

  正想不了,忽聽見報到二十聯外,再年看日色還有小半天,料道能完,便不禁大喜,叫人各席皆用大杯送酒。因笑說道:「兒女俚詞,不過塞白,何敢辱大人之觀,且請用一杯開開塵目。」

  眾人一面吃酒,一面贊說道:「閨秀詠詩,容或有之,不過短篇聊以潤色脂粉,從未有長江大河如此之縱橫馳驟者也。真可謂才女中之太白矣。」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