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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章 琴心(2)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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崔父平日本深愛夢霞,但昔為其疏遠之侄,今為其親密之婿,其愛之也,自必增加數倍。時已薄暮,意夢霞將歸, 懸望之心甚切,乃老眼欲穿而足音不至。待到黃昏,門外仍無剝啄之聲。可笑哉,夢霞殆學作新婿羞見丈人耶?不然何事羈留,而勞家人之久盼也? 是夜夢霞竟未歸寓,蓋為石癡邀往其家,開樽話舊,飲興雙酣。比酒闌燈灺,更漏已深。夢霞連酹十餘巨觥,酒入歡腸,興珠不淺。玉山已頹,金樽尚滿,醉眼模糊,步履欹仄。夜深途黑,更烏能扶得醉人歸耶?石癡乃遣人往告崔家人,言夢霞醉,不能歸,請閉關高臥,不必挑燈癡待矣。兩人均酡然,狂態畢露,笑諧雜作。酒兵已罷,繼以茗戰,旋掃榻而抵足焉。 次晨皆起。石癡即欲挾夢霞同謁崔父詢昨日事。夢霞以事或不諧,同去反致奚落,且世安有雙方議親,而新郎隨其媒妁,求婚于丈人之前者?縱不怕羞,亦太忘形矣,乃托詞以謝石癡曰:「我尚須赴校上課,不能奉陪。一夔足矣,安用我為?」 夢霞此言,蓋以石癡微有足疾,故戲之也。石癡不允,隨夢霞到校,俟其課畢,卒挾之同行。 既至,先入夢霞書舍,坐談有頃,而崔父忽扶杖至,蓋兩人歸來時,僮即入內報告也。夢霞迎崔父入,笑謝曰:「昨為秦兄嬲飲,不覺過量,醉不能歸,勞吾丈盼望矣。」 石癡即攙言曰:「老伯勿信渠誑言。侄昨夜何嘗設宴相邀,渠自無顏歸見丈人,強就侄索飲,推醉不肯行。侄督促再四,渠終哀求留宿,侄見其可憐,乃留之下榻東軒。今晚課罷,渠又思規避,侄乃強之俱來,一路尚費盡挽扶之力也。」 夢霞怒且笑曰:「一派胡言。汝卻從何處想來,亦太惡作劇矣。」 石癡面有得色,曰:「聊以報今晨之卻我耳。」 崔父亦大笑曰:「我侄可謂善戲謔矣。聯姻一節,老夫固甚願意,商諸小女,亦無異言,謹如尊命。」 語時目視夢霞。夢霞俯首無語。石癡起而笑曰:「既承金諾,小侄亦不枉一行。崔家女配何家郎,洵屬天然佳話,美滿姻緣,如此者寧複有幾?所惜者,小侄不才,殊有忝冰人之職耳。」 因顧語夢霞曰:「丈人允許矣,還不拜謝?」 夢霞恕之以目,若甚羞惱者。 崔父複曰:「吾侄勿怪,不揣冒昧,老夫尚有一言。鰥獨半生,僅一弱息,膝下依依,聊娛晚景,不願其遠適他鄉也。況鵬孫年稚,餘老邁龍鍾,行將就木,恐已不及見其成人。家室飄搖,門庭寥落,來日大難,何堪設想?今吾侄既不嫌范叔之寒,願結朱陳之好,大足為蓬門生色。擇婿得人,豈第筠兒之幸,抑亦崔氏之幸也。鵬孫得沾化雨,將來可望有成,幸吾侄終督教之。老夫之章,欲屈吾侄作淳于髡,事乃兩全。未知吾侄能俯從否?」 石癡目視夢霞而笑曰:「如何?」 夢霞躊躇有頃,答曰:「有母兄在,此事小侄未敢擅專,容函告家中。如得同意,小侄固無不願也。」 崔父曰:「此是正當辦法,老夫亦烏敢相強?請吾侄實時作書,就母夫人取決,如有好音,即以示我。」 夢霞唯唯。崔父旋辭出。石癡複與夢霞嘲謔良久。時已黃昏,夢霞欲留之同榻,石癡不可,別去。 夢霞即就燈下作兩書,一以告老母,一以複劍青。書中所言,即日間崔父所言。蓋夢霞深為其母所鍾愛,曩者,方命拒婚,母知其意在自擇佳偶,曾許以結婚之完全自由權。故此次姻事,夢霞竟得自主,所須商酌者,入贅之說,或非老母所願,不能不俟命而行也。然以意測之,其母既許其自由,不加干預,入贅與否,亦無甚關係,十八九當在贊成之列。若劍青則又深知其中秘密,而希望好事之成就者。今得佳音,欣忭之不暇,安有加以破壞之理?自表面觀之,此事尚有一重阻力,自實際言之,一時雖無成議,夢霞固不啻已為崔氏之贅婿矣。 海濱歸客,湖上寓公。浮雲一相別,明月幾回圓?石癡自東渡後,蓉湖風月,不知閑卻幾許,歸去來兮,複作林泉之主。水雲猿鶴,一例歡迎,江山未改,松菊猶存;韻事重提,故人無恙,乃未敘離情,先成好事,既成好事,再敘離情。茫茫海宇,能尋幾個知音?落落生平,那得許多快事?夢霞之愁懷已釋,石癡之豪興方酣,一觴一詠,暢敘幽情;亦步亦趨,共探佳境。放浪形骸之外,流連水石之間。時或雞黍留賓,為長夜飲,夢霞竟作不歸之客。如是者十余曰,石癡倦遊,而夢霞病酒矣。 夢霞與石癡共晨夕,幾不復問崔家事,而梨娘消息亦複沉沉。夢霞雖時時念及,亦不致深求。此數日中直無事可記矣。屈指石癡歸來,已曆三來複,每值星期休課,非夢霞往就,則石癡過訪,互與銜觴賦詩,盡竟日之樂。至第三星期日,夢霞困於宿酲,過午方起,而心情甚懶,無意出門,乃焚香掃地,獨坐空齋以待石癡之至。久之足音亦複杳然,坐困書城,頗覺昏悶,起而散步於庭階之畔。日影在地,雲思滿天,院落深深,人聲寂寂,而忘機之小鳥,巢葉隱棲,見人亦不驚起。有時風掃落葉,簌簌作細響,此外竟不復有一絲聲息。 徙倚良久,興味索然,方欲回步入室,忽聞有聲出於廊內,隨風悠揚,泠泠入聽。夢霞訝曰:「噫,異哉!此風琴之聲也,胡為乎來哉?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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