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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 情耗(2)


  鏤心作字,齧血成詩,萬千心事,盡在個中,一字一吟腸一斷。梨娘閱此書,誦此詩,悲傷之情,真不可言喻矣。淚似珠聯,心如錐刺,初不料夢霞之癡,竟至於此也。其言如此,其心可知。脫異日果踐其言,則彼將終身鰥居,無複生人樂趣。雖孽由自作,而情實可哀,我雖不殺伯仁,伯仁由我而死。只緣兩字「憐才」,竟演一場慘劇,我將何以對人?且何以自解耶?天乎,天乎!沉沉浩劫,已陷我於孤苦淒涼之境。而冤孽牽連,複有此自投情網之夢霞,抵死相纏,絲毫不容退讓。迷迷惘惘,終日顛倒於情愛之旋渦中不能解決。此事果從何說起?薄命孤花,竟是不祥之物,自誤不足而誤人,一誤不足而再誤。苦念及此,轉不若早歸泉下,一瞑不視。黃土青山,紅顏白骨,同歸於盡,亦免在人世間怨苦顛連。有情難遂,有恨難平,苦挨此奈何天中之歲月。時而攢眉,時而酸眼,時而刺心,時而剜腸,劍樹刀山,生受地獄之苦,夫又何苦來耶?癡哉夢霞,爾何不自愛乃爾,爾何不相諒乃爾!挖心嘔血,掬誠相示,□□深情,我非不爾感也。事已無可奈何,雖癡何益?不若大家撒手,各了今生之事。喃喃設誓,又奚為者?今爾言若此,我豈能安?癡哉夢霞,何逼人太甚耶!我不知我前生孽債,究欠下幾許,將於何日清償也。嗟乎,嗟乎,梨娘固無如夢霞何矣。如怨、如慕,亦感、亦哀,蓋梨娘此時對於夢霞,只有勉為勸慰之責任,實無代為解決之能力。然夢霞之言既出,夢霞之志已決,必非虛言勸慰所能有效也者。梨娘明知之,而無術以挽回之,感之深,怨之亦深。梨娘怨夢霞,固不能棄夢霞也,既不能棄矣,則梨娘固終不忍使夢霞竟踐其誓言也。

  情之所鐘,正在吾輩。勞塵滾滾,只博青娥一笑之恩;長夜迢迢,更下白傅千行之淚。一言激烈,生死以之。記者固不敢謂夢霞過也,然而「餅師鏡已荒荒破,霍女釵難兩兩全」。秋娘已老,杜牧休狂,人生不幸而遇此,惟有運慧劍以斬斷情絲,持毅力以抑制癡念。既未亂之,何妨棄之。兩相棄則兩得保全,兩相戀則兩增煩惱,此中得失,亦自分明。而當局者迷,每欲倒行逆施,強售其情,不知情與情戰,必有一傷,或且兩敗而俱傷。吾輩用情,只能用之於可用之地,不能用之於不可用之地。於不可用情之地而必欲用其情,貿貿焉挺身入情關,為背城借一之計。其始也,則如佛經所雲:恐怖顛倒,夢想究竟。受盡萬種淒涼,嘗遍一切苦惱,而終不得美滿之效果,徒剩此離奇惝恍之事蹟,長留缺陷於天地間,博後人無窮之涕淚而已,豈不可憐?豈不可笑?

  記者贅筆至此,未嘗不感夢霞之多情,又未嘗不深怪夢霞之無情。推其心,殆必欲將可情、可愛之梨娘,置之死地而後已。此情而入於癡,癡而流於毒者也。

  閱者諸君亦知梨娘得書之後,欲拋拋不得,欲戀戀無從,血共魂飛,心和淚熱。恨壓眉峰,不知為夢霞添上幾許顰皺;愁擔香肩,不知為夢霞增加幾分重量。蓋彼決不肯使夢霞為我失盡人生之幸福,必欲籌一兩全之法,使之能取消其誓,而又不欲辜負其情。輾轉思量,不得一當,魂夢為之不安,飲食為之漸減。以多愁多病之身,怎禁受如許折磨。不三日,而梨容憔悴,病重三分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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