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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葬花(2)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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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真有知,聞夢霞哭聲,魂為之醒矣。強起對夢霞作回風之舞。若既感其一片癡情,而尚欲乞憐於死後者。夢霞自念:我既為花之主人,當盡其保護之責。今目睹其橫被摧殘之慘,已等於愛莫能助。則此花死後之收場,舍我更又誰屬?忍再使之沾泥墮圂、飄蕩無依耶?於是徐撲去其衣上之花瓣,徑返室中,荷鋤攜囊而出。一路殷懃收拾,盛之於囊。且行且掃,且掃且哭,破半日功夫,而砌下一堆雪,盡為夢霞之囊中物矣。夢霞荷此飽盛花片之錦囊,欲供之於案上乎?或藏之於箱中乎?則此花遺蛻,尚在人間,此時雖暫免泥汙,他日恐仍無結果。欲投之于池中乎?則地非園林,何處覓一泓清水。夢霞急欲妥籌一位置之法,而躊躇再四,不得一當。忽猛省曰:「林顰卿葬花,為千秋佳話。埋香塚下畔一塊土,即我今日之模型矣。前事不忘,後事之師,多情人用情固當如是。我何靳此一舉手,一投足之勞,不負完全責任而為顰卿所笑乎?」 語畢複自喜曰:「我有以慰知己矣。」 遂欣然收淚,臂挽花鋤,背負花囊,抖擻精神,移步近假山石畔。 嗟嗟,匆匆短夢,催醒東風;渺渺相思,恨生南國。地老天荒,可憐人會當此日;蜂愁蝶怨,傷心者何以為情。夢霞既至假山石畔,尋得淨土一方。鋤之成窖,旋以花囊納諸其中。後以鬆土掩其上,使之墳起,以為後日之認識。料理既畢,複入室取案上常飲之玻璃杯,傾瓶出酒少許,再至塚前,向塚之四圍遍灑之。此時,夢霞之面上突現出一種愁慘淒苦之色,蓋彼忽感及夫身世之萍飄絮蕩,其命之薄,正複與此花如出一轍。薄命之花,猶得遇我癡人痛憐深惜,為之收豔骨、蔔佳城。草草一抔,魂棲有所,不可謂非此花之幸也。而我則潦倒半生,淒涼孤館,依人生活,斷梗行蹤,子期不逢。流水長逝,那知今日又是明朝。前途無路,後顧難堪,我生不辰,命窮若此,誰從死後識方千耶?於是高吟顰卿「儂今葬花人笑癡,他年葬儂知是誰?」之句,不覺觸緒生悲,因時興感:鶯花易老,天地無情,歎韶光之不再,望知己兮雲遙。對此茫茫,百端交集,蒼涼感喟,不知涕泗之何從。埋香塚前之顰卿,猶有一癡寶玉引為同調,今夢霞獨在此處繼續顰卿之舉,顰卿固安在耶?笑夢霞之癡者何人耶?能與夢霞表同情而賠淚者又何人耶?夢霞之知己,則僅此塚中之花耳。夢霞乃含悲帶淚,招花魂而哭之曰:「塚中之花乎,三生癡夢,醒乎?否乎?汝命何短,我恨方長。香泥一掬,以安汝骨;芳草一叢,以伴汝魂;慘酒一杯,以為汝奠;淒禽一聲,以為汝吊。汝其知也耶?其不知也耶?嗟嗟,舊日風情,今成泡影,卻悲淨質,猶在塵寰。燕子樓不堪回首,空留盼盼之名。牡丹亭果否還魂,誰見亭亭之影。然而笳聲咽月,文君有歸漢之期;指印留環,玉簫踐再生之約。花如知感,則來歲春回,應先著東風,早胎異卉,以償餘之深情,慰餘之癡望耳。」 夢霞至此,已哭不成聲矣。曆碌半日,心碎神疲,加以昨夜未曾安枕,經此劇痛,體益不支,遂返身入室。庭前又寂無一人,惟有新墳一尺,四圍皆夢霞淚痕,點點滴滴,沁入泥中,黏成一片而己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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