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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回 青眼誤借彈詞款婚姻 俏心深偷和詩送消息(2)


  司空學士忙接在手,展開便讀。才讀的兩三句,早見他滿臉都是笑容。及讀完了,因讚美道:「可惜非玉兄生在今世,若生在唐時,豈容太白獨擅《清平調》之名。若論此詩之妙,該賀千鐘,無奈非玉兄苦苦推辭。若竟不飲,豈不辜負。也罷,也罷,今只奉十杯,非玉兄只飲三杯,做我學生不著,代飲七杯,何如?」

  隨叫人斟上。趙白見了,忙推辭道:「三絕原不成詩,止不過為免炊強呈醜耳。既墾醜,又不能免飲,則呈醜之謂何?還望老先生諒而免飲。」

  司空學士笑道:「題詩是免琵琶侑觴之飲,既已免矣。今之飲是為賀詩。如此佳作,若不痛飲相酬,則筆墨之氣,何能得吐?小紅可再彈一曲,以侑趙相公之飲。」

  小紅聽了,因而重撥冰弦,低低彈唱道:

  山坡羊變調

  才情妙,才情妙,題詩縱筆,一似風雷到。鳳雷到,超唐跨漢齊周召。一句句,無非風與騷;一字字,都是名和教。
  筆頭尖,花正嬌。墨池裡,龍潛躍。錦箋上,亂紛紛珠璣落。彈琵琶,文運交,忽然遭此風流品藻。

  小紅彈完,即放下琵琶,走近趙白麵前催酒。趙白一面強飲,即笑問道:「紅姐的佳音妙手,固已快心悅耳,妙不容言矣。但不知所唱之詞,還是舊章,還是薪制?」

  小紅道:「文章陳腐,老爺厭聽。婢子所習,皆是大相公花前月下所制之新詞。」

  趙白聽了,又驚又喜,因對著司窒學士說道:「原來紅姐所彈之妙詞,皆是令公子長兄之新制。晚生乍一傾聽,就疑非等閒所及,今果出令郎之彩筆。古今才美,真不虛也。但可根遠人耳目疏淺,又匆匆草草,不曾請得一見,殊因為愧耳。」

  司空學士道:「小兒司空約雖也從事聖門,但才指揮筆墨,便思吞吐風雲,等閒之殘編遺唾,皆不掛其眉睫,老夫屢屢戒之。競不知有最可笑者,今年十九,婚已及期,而朱門嫌其無實美,金屋疑其徒虛名,媒灼紛紛,一不應承,而轉託名遊學,東西浪行,欲訪苧蘿之舊跡,覓桃葉之遺蹤,今竟不知何處。癡癲之狀,豈不令識者葫蘆。可惜不曾見得趙兄,若見了趙兄,年又少他,才又勝於他,人物又秀美於他,他自應心折而不敢作狂奴故態耳。奈何偏偏相左,可謂無緣。」

  趙白道:「俗言『觀於海者難為水』,令公郎天縱美才,而尋常襪線固難入眼,何況晚生又祙線中之一線;焉敢妄視藝蘭?然不親芝蘭不知香之幽永,今雖不能面識荊州,而笥藏之珠玉,得借觀一二,猶識荊州也。不識老學士肯賜一覽否?」

  司空學士道:「小兒才雖譾劣,而揮毫敏捷,吟詠實多。老夫恐益其狂,每置而不覽,故無以應教。若不遺葑菲,小兒書房中,案頭壁上,定多存者。趙兄何不下榻于此,或好或醜,細覽而定之,使彼知所從違,則受益多矣。」

  趙白此來,原為訪婿。前聽琵琶二調,風流香豔,私心已動。後又見司空學士數其恃才之過,若非才美,則何所恃。又未見其人,因索其詩,既許觀詩,又何辭下榻。因乘機答道:「下嚶鳴之榻,覽切磋之詩,實後學快心事也。但孟浪遊園,不勝唐突,一罪也。過叨杯斝,百暮不休,二罪也。今載枕籍五車,縱觀四壁,茗蕘小子,豈不犯分,三罪也。況無端入室,枕秘窺觀,餘罪種種,恐觸公郎之怒,實不便從命,還是暫且告歸,再來為正。」

  司空學士笑道:「書房乃誦讀之所,又非內室,學者共此斯文,又何秘之竊,況父留之賓,豈避於子。且小兒雖傷于狂傲,然狂傲者皆不生敬畏之人。若見了趙兄,恐一片服膺愛慕之心,又過於老人。趙兄明日相合自知。」

  趙白道:「老先生既殷殷垂愛小子,小子若再苦苦推辭,便是自絕於天了。況歸途入夜實不便行,只得要大膽借寓了。」

  司空學士聽了,大喜道:「趙兄既肯下榻,快心事也。須秉燭春園,以觀桃李之夜妝何如?」

  此時趙白麵前賞詩之三杯酒,初苦辭不飲,後又談及司空約之才美,情有所注,又因紅兒在前,低低催促,早不知不覺,已飲幹七八。司空學士見了大喜,因又叫紅兒彈新詞奉酒。說說笑笑,直吃得趙白果有九分沉酣之意,方叫家人移燭,送趙相公到大相公書房裡去宿。正是:

  蘿善纏兮藤善牽,東邊忽接到西邊。
  此中雖說無援引,默默生情信有緣。

  趙白到了書房中,見其詩書滿架,琴劍分懸,案頭的玩器與四壁圖書,甚是富麗,真令人觀之不盡,賞之有餘。然而,趙白的意不在此,單看司室約的佳作,觀看或詩或賦。見了幾首,雖題不相屬,然詞意清新俊逸,無一句一字襲人齒牙。吟詠數遍,甚覺快心。童子又送上茶來,吃了兩杯,一時沉酣不覺盡解。不忍就寢,因而據案,又將案頭的篇章細細檢閱。忽在書中檢出一副棉箋,那錦箋上有七言律侍一首。細細看去,題目卻是:

  訪美

  嫌他花柳不溫存,蹙出風流是黛痕。
  醒眼看昏真入夢,驚情若定假銷魂。
  容非閉月焉生愛,盼不垂青誰感恩。
  橫塞朱門與金屋,不知何處苧蘿村?

  趙白細細看了兩遍,又驚又喜,因而暗想道:「細觀此詩,訪婚親切,殊不減我擇婿。但可恨秣馬秣駒,徒思窈窕,偏不識河洲之路;而櫝中有美,空韞深山,又苦無炫售之階,卻將奈何?」

  沉吟了半晌,因又想道:「此人詩才之美與十九之年,已有確據矣。至於人物秀美,雖其父謙曰不如我,今想來實未必不如。即使稍遜,而男子丈夫之去取又不在此。我兩人雖風馬牛不相及,今忽睹此一詩,未必非禦溝中之紅葉。紅葉既能傳彼之心,則此紅葉,又安知不能傳我之心。何不和他一首,遞個消息,使他知香奩尚自有人,庶不歎苧蘿不知何處也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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