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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回 小姐密傳心事 雪婆巧改家書(2)


  雪婆道:「怎的不見?那江相公的相思病索害了也!我述了小姐的言語,他一字也回答不出,淚如泉湧,嗚嗚咽咽的哭個不住,但不敢放聲。老身只得把好言勸解,他方才收淚。懇求我寄書與小姐,是老身不肯,不曾與他帶來。」

  小姐道:「兄妹之稱,寄書諒也不妨,可惜不曾帶到。」

  雪婆道:「老身只恐小姐嗔責,書是未曾帶來,止有江相公的庚帖叫我送與小姐。他說,江潮有何德能,敢蒙小姐眷愛至此!江潮此生,若不得與吳小姐為夫婦,有死而已,決不另娶的了!送去紫金釧兒,江相公已收為秘玩,這白玉螭盤一枚,也是江相公幼年所綴的,叫我奉答小姐,金簪他不肯收,仍叫我帶來,以見兩念不絕之意。」

  吳小姐聞之,玉容淒慘,將簪兒插在鬢邊,把玉結細玩,藏在懷中。雪婆方才拿出簡帖,雙手遞與小姐。原來把彩箋迭個精巧方勝,顛倒寫著鴛鴦兩字。小姐拆開道:「呀,原來是封書兒!」

  雪婆怪道:「他說是他的生年月日,囑我奉上小姐。若是情書,老身焉肯替他送來?小姐,你休看罷!待我原拿去嗔作他。不然拿來首與夫人,但憑夫人處置了他罷!」

  奪了書兒望外就走。小姐笑道:「雪婆婆,是你帶來的,卻要去首誰來?你在我跟前,何必恁般做作!」

  雪婆轉身,笑道:「老身唯恐小姐見責,故此假意裝憨。今小姐既發慈心,不但江郎之幸,亦老身之幸也。」

  小姐接來看時,上寫道:

  江潮頓首,頓首,奉書于吳小姐逸姝玉人妝次。緬自支硎邂逅,匆匆數語,遂成契闊。潮雖兀坐書齋,無寸刻不神馳左右也,昔者新覿仙姿,迄今惟存寤寐。聞蕙氣之襲人,尤存衣裙,恨春光之不再,徒廑予懷。竊訝卑人才非子建,貌愧安容,何幸多嬌,漫垂奇盼。當日雁行釵誼,今複伉儷相期,卑潮荷恩難報,頂踵以之。竊欲仰仗冰人,締為偕老。既承夫人之雅愛,口許無異婚書;奈今尊嚴之未歸,心期尚遲鳳小。承惠紫金龍釧,乃小姐幼年所佩之珍;敬奉白玉螭盤,亦卑人兒時所綴之物。金簪敬歸妝左,原珍什襲於懷。若夫姻之不偕,夫複奚恨;而疾之永痼,赴愬無從,聊呈俚句,以見鄙情:

  愁為青娥夢不成,秋風侵竹夜寒生。
  語成無限相思淚,化作西川杜宇聲。

  其二:

  今夕銀河有鵲橋,輕雲爭擁楚宮腰。
  牛郎直是偏多幸,何事人間路途遙。

  其三:

  夢作寒塘戲小鴛,廣寒無路欲離魂。
  枕簟不是湘江竹,一夜斑斑盡淚痕。

  其四:

  吩咐姮娥勿複哀,豈將仙子配庸才。
  廣寒疑是無消息,終古斷腸未肯滅。

  其五:

  願為杜宇泣花枝,血冷凝霜也不辭。
  □□月娥清風杳,彩去深遠不堪期。

  小姐凝眸細看,珠淚盈腮,隨將衣袖拭去,頻拭頻流,竟不能止。雪婆看了,也陪了多少眼淚。

  小姐將書藏好,對雪婆道:「不知此事如何是好?」

  雪婆道:「老身看你們兩個不但是一對絕世無雙的美人,真是一對絕世無雙的情種!他如今佇待佳音,你趁無人在此,寫一封回書,待老身拿去,安慰他一番也好。」

  小姐害羞道:「怎麼好寫字與他?」

  雪婆道:「你把這小官人害得這般光景,難道要求你一個字跡兒就不值得了?」

  小姐只得展開春箋,雪婆早已磨濃了墨。小姐寫就了書,才做得半首詩,只聽得扣門之聲,卻是夫人聲氣。小姐連忙收拾,草草封了,雪婆把來藏在身邊錦囊之內,開了房門,出接夫人。

  夫人進房坐了,對小姐道:「有便人到京中去,我要寫一封家書,寄與你爹爹。聞得你爹爹要邊塞上去,如今勸他上疏辭歸。我已寫就了書,你試展看一遍。」

  上寫道:

  拙妻李氏謹奉書于老相公尊前:氏從十七結褵,奉侍箕帚。不幸無子,深切伯道之憂;而掌上明珠,幸作閨中之秀。但老相公桑榆暮景,奚堪北走塞上?女孩兒青春漸長,亦宜早偕秦晉,豈可耽誤芳年?聞都中求親者眾,此事最宜慎擇!若距在異鄉,甚多不便;不如即嫁本地,朝呼夕至,暮年方不寂寞也。幸老相公裁之!家中祖業無人可托;委之臧獲,必有弊端。勸老相公即上疏辭歸,庶使老妾母女有所依倚。近有江生潮名者,倩媒與女執柯,即老相公日前所贊羨之兒,因老相公遠宦燕都,老妾未便擅允,庚帖尚未敢發。此系大事,求老相公速歸定奪。萬囑!萬囑!

  雪婆聞說江潮親事,喜不自勝,對夫人說道:「小姐是夫人所生,難道夫人作不得一分主的?庚帖既不欲出,只求夫人在家書上改一個字,便見夫人俯允之意了,此老婦人本為夫人,非敢自為。夫人若說未便擅允江宅,則老爺必允北京,小姐遠嫁幾千里之外,必得數年方能一見,夫人老年暮景,舉眼誰親?不如說已允了江宅,老相公自無他說,夫人、小姐日後可以相傍,豈不美哉!只求改這『未』字作『已』字,妙之不已。」

  夫人道:「我豈敢說已允女兒大事?道不得個妻奪夫權麼!」

  雪婆拿了筆,扯了夫人的手去改,大人道:「這等大事,老婆子不知就理,只管苦纏。」

  雪婆情急了,跪了下去,叩頭不已,說道:「夫人改了這個字,我雪婆方敢起來。」

  夫人把筆虛畫了兩畫,騙他道:「改了,改了。」

  雪婆又叩了兩個頭,道:「多謝夫人!」

  方才立起,奪簡帖來一看,原不曾改。夫人只道他是不識字的,故讓與他看,原來雪婆甚是蹺蹊乖覺,見字不曾改,只不說出。小姐也要附字幾行與父親,勸他莫往邊庭,強加餐飯,以此未封。夫人偶然如廁,雪婆見夫人不在,自己悄悄把筆來改了,書上的『未』字做了『已』字,但字體粗大,略覺不稱,連忙藏好。小姐的字尚未寫完,雪婆劈手奪去封好,比及夫人走來,小姐含著笑兒在那裡印圖書了。夫人道:「為何恁快?」

  小姐紅了面孔,不說其的。曉煙在小姐背後笑嘻嘻的剛說「雪娘娘」

  三字,小姐低低道:「禁聲!」

  曉煙不敢說了。夫人正在疑惑間,只見婦人傳說「催書的在門首了」。夫人只得寫了「平安」

  兩字,交付來人,又賞他三兩盤纏去了。雪婆陪小姐夜膳,就在小姐房中與曉煙同睡。小姐花容添喜,雪婆也甚歡欣。有詩為證:

  氤氳殿畔有良柯,惜玉憐珠計甚多。
  世上有情宜感念,家家應祀雪媒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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