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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回 小姐密傳心事 雪婆巧改家書(1)


  燕語鶯啼總斷腸,一春憔悴怯笙簧。
  西家宋玉應留意,咫尺翻愁萬里長。

  再說雪婆在江吳兩家,來往數次,吳老竟不歸來。看看是六月炎天,那江潮日日憶著小姐。丘先生在館時,只得勉強吟哦幾聲,遮人眼目。先生原是不嚴的,後來被乃弟日加讒贊,一發不幹他事了,文章也不講,倒騙他看新出小說。

  原來小說有三等:

  其一,賢人懷著匡君濟世之才,其新作都是驚天動地,流傳天下,垂訓千古;
  其次,英雄失志,狂歌當泣,嬉笑怒駡,不過借來抒寫自己這一腔塊磊不平之氣,這是中等的了;
  還有一等的,無非談牝說牡,動人春興的。這樣小說,世間極多,買者亦複不少,書賈藉以覓利,觀者藉以破愁;還有少年子弟,看了春心蕩漾,竟爾飲酒宿娼,偷香竊玉,無所不至。這是壞人心術所為,後來必墮犁舌地獄。

  如今先生帶的小說十數部,都不是中等、上等的文章,偏是那下等的勾當。其中還有兩部是那南風日競的話頭。江潮因憶著小姐,日夕流淚,觀這幾部小說,新奇可玩,略把來解悶消遣,也無心看一全本。只見他沒情沒緒,龐兒漸漸清減,日日望吳老回來。

  已是七月初旬。一日寄回家書,說聖上命他為平遠侯獻蛟幕府記室,如今又要邊上去了,來歲也不能夠回來;又說京中不知怎地,聞知他小姐才貌雙全,許多皇親貴戚都來求親,他尚未曾輕許,雪婆將此信報知江家,江潮的憂悶越加了十倍。吳小姐一向深憶江潮,外貌分毫不露,心上相思無限,見了家書,夜夜枕邊流淚。

  一日,雪婆適到吳衙,小姐遣開曉煙,對雪婆道:「婆婆,此事已屬渺茫,央你複了江家哥哥,吳媛此身已與江郎有約,誓不失節於人。只是今世姻親常恐不能成就,教他另擇名門,萬勿以我為念。異日倘有風波,我惟有一死謝江郎而已。」

  言畢,欷覷不止。雪婆口裡把好言勸解,不覺腮邊也墮下淚來。小姐頭上拔取江潮的紫金挖耳,又在手上探一隻紫金雙龍釧兒,叫他送與江郎,以為絕念之物。

  雪婆不敢遲延,一口氣奔到江家,悄悄的到書房裡來,見了江潮,將二物遞與他,說道:「吳小姐多多拜上相公,送此二物,只恐姻事不成,是絕念的意思了。」

  江潮嗚咽不勝,不能回對,接了簪釧,將簪兒插了,釧兒戴在臂上,對雪婆道:「婆婆,你一向擔當,難道如今就這樣罷了?」

  雪婆道:「老身因見你兩個一對玉人,秀才風流倜儻,小姐鍾情特甚,故此用盡心機,要成就你們這一天好事,誰料事多反復,教我無如之奈何。老身向來只道小相公是個情種,吳小姐略不在意,說著相公的相思模樣,他並不開口,似乎忘情者;誰知小姐的相思比相公更深幾倍!今因見了父親的書信,說聖上命他做了獻平遠的記室,要到塞上去了,急切不能回來;又說不知京中怎麼聞得他家小姐才貌無雙,無數皇親貴戚都來求婚,他因珍重其事,概未見允。小姐心知此事難成,教老身到繡房深處,屏退侍女,關了房門。見他玉貌低徊,花容慘淡,春暉籠蕙氣,已知夢斷蕭郎;秋水滴寒珠,誰道偏成薄命,嬌滴滴的說道:『婆婆,此事已屬渺茫,央你回復了江家哥哥,吳媛姝此身已與江郎有約,誓不失節於人,只恐今世姻親不能遂願。倘有意外風波,妾身惟一死謝之而已。』乃將相公所換金挖耳並小姐幼時所戴金鐲一隻,付與老身送上相公,教相公另擇名門,勿以小姐為念。說罷,郗歔不止,連老身也出了許多眼淚。老身若是隱瞞了,不對相公說知,是壞了小姐一片至誠苦心。寧可說與相公知道,再與相公算計一個萬全之策,周全得你們兩個,才是個有始有終的雪婆。」

  江潮聞得了這段言語,淚如湧泉,哭個不住。雪婆著實安慰道:「小姐心堅,夫人義氣,老身又是個不愛財的有力媒人,只為吳老爺在京,故有許多周折。若央人到京一說,姻親指日可諧。相公不要想壞了身子。據我看起來,異日必然就緒。」

  江潮拭淚道:「京中無數皇親貴戚求親,吳老尚然不允,難道偏允我這一個寒儒?婆婆休要癡心!只是小姐深情小生未能寸報,奈何?我久有一言,未曾與婆婆說,意欲寫書一封,並詩數首,寄與小姐,不知婆婆以為可否?」

  雪婆道:「小姐既然寄簪釧與相公,難道相公倒無回敬?老身情願做個瑤池青鳥與你寄去。」

  江潮即展花箋寫起書來。雪婆道:「相公,你自寫書,我到娘娘那邊去回復一聲。」

  江潮道:「你在我母親面前不要回絕了。」

  雪婆道:「自然。」

  雪婆尚未跨出書房,適值陸氏走進來,見了雪婆,道:「呵呀,雪婆婆,為何不進來,倒在這裡陪我兒說話?」

  雪婆道:「老身才到宅上,聽得小相公讀書之聲,故此不覺的走了進來。今正要走來見娘娘哩。」

  陸氏道:「就在這裡坐坐也罷。」

  雪婆道:「只怕妨了小相公的功課。我還是到娘娘房裡去說話。」

  陸氏道:「吳老爺寄書回來,說奉旨做了獻平遠的記室,不得來家。這頭親事怎能夠成就?」

  雪婆道:「娘娘放心。吳夫人既已口許,吳老爺事畢還家,自然成就的。」

  陸氏與雪婆一頭說,一頭走進去了。

  江潮寫就了書,又寫自己的年月日時,並詩數首,封在書裡。寄來金釧收藏書篋,仍將這只紫金挖耳並自己幼年所綴白玉雙龍結一枚,揣在懷中。候雪婆出門,趕上去,拉到一個尼庵中,垂淚說道:「你去對小姐說,江潮有何德能,蒙小姐眷愛至此?今生若不能與小姐為夫婦,有死而已,決不另娶!謹奉字一封,江潮庚帖一事。承小姐見賜幼年所戴紫金釧,謹已珍秘懷中,我亦將昔年所綴白玉螭盤一枚,奉答妝前。所換金簪,小姐見還,是明明見絕我了,我何忍心將原物奉璧?央你仍將我的挖耳送去。若小姐立意堅牢,永無他念,明日幸傳好音。」

  雪婆唯唯理會,對江潮道:「天色已晚,老身今到吳衙,明日午刻即來叩報。」

  江潮叮嚀道:「這事必須機密,不可被人看破。書可藏好,不可遺失。倘被人拾去,則我與小姐的聲名俱毀!性命以之,千斤之擔全在婆婆身上,日後不忘重報!」

  雪婆道:「不勞吩咐,其實不敢欺!這樣事老身極在行的。」

  說罷頭也不回而去。江潮走到家中,把自己寫與小姐的書逐句記憶,不覺伏幾假寐。

  卻說雪婆走到吳衙,一徑進小姐繡房中去。只見小姐穿著白紗衫兒,倚著欄杆,凝眸不語。雪婆近身,小姐驚道:「你來了麼?可曾見江家哥哥,說些甚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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