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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回 陳秋遴湖亭遇美(2)


  巴到天明起身,也不與父母說知,也不令樵雲跟隨,獨自一個拿了這柄詩扇,果然到城中各處去訪。自早至晚,並不見一些影兒,歎了口氣,只得沒情沒緒歸家。燈下對著這扇,好像見了那小姐一般,說一回,讀一回,又歎一回,直弄得神疲體倦,還要閉了眼模擬一回,日日如此,不覺旬日之間,竟害起一場幹相思的病來。懂得坤化摸頭腦不著,忙請醫調治,月余方得略略痊可。然秋遴此情終不能泯。這正是:

  竊窕淑女,寤寐求之。
  求之不得,輾轉反側。

  且說那小姐卻是誰宅閨秀,這等才貌?原來就是詣闕上書扶父柩歸葬的夏瑤枝。因廬墓三年期滿還家,路經湖心亭,深喜山水之勝,就叫停住了船,上岸遊覽。無意中遇見秋遴,打個照面,不好回視,只得逕自下船。那船卻便開行,忙向艙縫張看,見那生呆倚柳枝。注望移時,路遠不見,因想道:「不信世間有如此美秀少年,恐潘安、宋玉未有加也,但不知腹內何如。然具此秀骨,決非無才之輩。」

  不覺私心羡慕,別有一種幽思已上眉峰。須臾船抵東岸,一路乘轎到家。

  且說夏元虛,自被蘇紫宸打了一頓,又吃誠齋擺佈了一場,兩番斥辱,心中又惱又羞,垂頭喪氣的在家中藏躲了幾月。後見事情漸冷,又漸漸假斯文起來。這日瑤枝還家,兄妹相見,元虛道:「為兄的因受匪人之氣,在家納悶了這幾時,故許久不曾到山來探望得賢妹。今日賢妹歸來,真乃志願滿足。只是在山受這三年的清淡,比前消瘦了一半,實實虧你。」

  瑤枝道:「福薄之人,自該受些清淡,有甚虧處?但做妹的在山聞得哥哥群英社事,大是可恥。昔日爹爹也曾為你延師授業,難道竟無半點墨水入肚不成?自古幼而學,壯而行,今既失學,只該虛心藏拙,閉戶自修,何故反去設盟立社,請人上門,討這沒趣吃,豈不更為可笑?況爹爹在日,薄有聲名,今一旦被汝掃地,令人輕薄,不知哥哥是何心也。」

  這一席話說得無虛面赤耳熱,不覺羞變成怒,道:「別人欺侮我,你也來欺悔我,難道料得我竟沒有半點墨水的?屁文章是也還做得兩篇來的。那日因要做詩,我卻不曾學得,故一時爭鬧。又非做賊做強盜,敗壞門風,有甚掃地不掃地?」

  瑤枝道:「有了墨水,憑他詩書六藝之文,皆可應酬,豈有做得出屁文章,卻做不出屁詩詞的?既不能建旗鼓於文壇,又何酒食之多,搖頭擺尾,會李招張,作此鄙夫之事?我是句句藥言,自今以後,須知過必改,發憤寒窗,以博上進,不失先入之志,為家門之幸。」

  元虛默默無言,垂頭而出。這正是:

  本將好語同他語,反把忠言當惡言。

  說這夏元虛當下被瑤枝搶白得羞慚無地,心中卻甚怒。一日早晨,畢純來到來,元虛忙出相見。純來道:「如此豔陽天氣,何不同去湖上各到處步步,卻只在家中用功?」

  元虛道:「有甚用功,日日納悶。近來聞知藕花居水無聲長成得越發標緻,今早正要來約老先同去散散悶。」

  純來道:「兄去訪她還是嫖飲,還是嫖宿?」

  元虛道:「宿必飲,飲必宿。老先何一言而彼此其說也?」

  純來道:「原來兄還不知。這小娼近與陳秋遴梳櫳,兩情甚篤,只有陪酒,不肯伴宿。若要強逼他的,身佩利刃,就要自刎,故爾小弟是這等說。若只飲酒淘情,盡可去得,如要去嫖宿,此又何苦乃爾?」

  元虛見說,哈哈大笑道:「我道怎的,原來如此。這個但請放心,量她決不肯輕生,我也決不去償命。這無過是妓家騙人的常套。自古以來老先曾見哪些妓女人家,出了幾個黃花烈女,造了幾個貞節牌坊?若具如此心腸,就該於歸秋遴而成室家之好,這才是從良的義妓,豈尚留連於煙花為他人侑酒?此情之真偽見矣。不敢欺說,那花花柳柳風月場中,再不能瞞過我學生的。」

  只這一席話說得畢純來連連點首道:「是耶,是耶,不錯不錯。那些枕邊立誓,剪肉香疤,可知都是誘人之法。吾兄議論透徹,可為嫖鑒。兄妙人也,去必得趣。小弟奉陪,亦覺有興。」

  元虛即留純來便飯過了,兩個一同出門,高高興興的來到藉花居。

  入得門來,正值無聲曉妝初罷,在堂前澆灌那欄內的牡丹。忽見二人步入,無聲認得元虛是個無賴公子,急欲避時,早被元虛一眼瞧著,叫道:「有客相訪,迎接才是,怎麼反欲退避?」

  無聲無奈,只得上前假陪笑臉,迎入坐定,道:「茅舍荒涼,不知二位貴人到來,有失遠迎為罪。」

  元虛笑道:「一晌不見水姐,果然又俏了,許多。聞得近與陳秋遴梳櫳了,卻就忘記了我夏元虛,也忒薄情。」

  水無聲見說,杏臉微紅,低首不言。畢純來道:「水姐不來罪兄薄情,久不過訪,兄反罪水姐薄情,怪不得水姐有些著惱。」

  元虛笑道:「不必著惱,設東陪禮何如?」

  使向袖中摸出一錠銀子,叫湯保說道:「與我去辦些甚麼東道來。」

  湯保笑道:「杭州的常饌無過是燒鵝羊肉石灰湯,那裡用得這一錠銀子?」

  元虛道:「石灰湯豈是我相公吃的?可去沽些惠泉三白,或矗爆豆酒,蜜淋漓香雪燒都好。吃得我相公醉了,與你家姐姐才有些興。」

  湯保道聲曉得,卻掩著嘴笑了出去。

  少頃酒備,三人坐定。無聲見此俗氣,甚是麻煩,無奈勉強持杯,然亦只是低頭默默。畢純來道:「水姐為何今日悶悶不樂?想是不耐煩小弟在此,小弟先別去了。」

  元虛道:「老先又來不在行了,這正是水姐的多情,這叫做『盡在低頭不語中』。既是水姐不樂,待我動起樂來。」

  因向壁上取下紫簫在手,道:「水姐向高音律,學生班門弄斧,休得見笑。」

  因將那蕭橫捏而吹。湯保在旁笑道:「相公橫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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