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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回 白雲留醉月聯詩(2)


  秋遴此際,欲要歸時,見那無聲媚眼留情,何忍遽別?欲待不歸,則儒珍正言厲色,催促再三。弄得竟沒了主意,只是個徘徊不應。倒是紫宸笑道:「儒兄也不必太作惡了。秋兄之心早已醉矣,方才的琵琶已作司馬琴心,今宵巫女襄王自然會陽臺之上,更欲何歸?」

  儒珍笑道:「這倒未必,誰不羨水姐,是帶刀貞妓,豈肯妄失身與陳秋遴耶?」

  說罷一齊大笑。秋遴道:「今日蒙兩兄推愛,水卿不棄,小弟作東,煮茗看花,以盡一日之興,何如?」

  儒珍起身道:「小弟先別,兩兄請自盤桓。」

  紫宸忙拉住道:「兄又何故而欲先歸?莫非見怪弟輩之意?」

  儒珍道:「秋兄適言煮茗看花,但小弟與這盧仝素來反目,故欲先歸,以避水厄耳。」

  紫宸見說笑道:「原來為此。但兄一去,便覺乏興,待小弟驅卻盧仝,懇秋兄喚出曲生,與兄盤桓何如?」

  秋遴道:「儒兄必有緊要之務,故迫欲歸,忝在知己,豈可因飲啄而誤其正事?弟自與紫兄相對而飲,亦不為乏興,斷不敢屈留,以阻儒兄歸興,請自尊便。」

  儒珍笑道:「這倒不然。曲生與弟最稱莫逆,小弟同他詼諧,方不寂寞。若小弟不在坐,曲生也自乏興,還將笑唇舌,豈不苦哉?方才這一席話,可作儒兄討酒吃的小引。」

  說罷又各大笑。

  時席已設,四人坐定,傳杯遞盞,雅謔清淡,甚是暢適。酒至半酣,那輪明月已上東山,紫宸道:「今夕諸樂俱備,豈可無詩以記其盛,令花月笑吾儕俗於乎?」

  儒珍道:「紫兄所諭極是。請先賜致,弟輩當繼詠也。」

  紫宸道:「今夕乃秋兄水姐之佳期,該當先詠,弟與兄和以賀之,方為韻致。」

  秋遴道:「紫兄言固是,但弟為東道主,豈有主唱而賓和者耶?還是兩兄起手,弟與水卿後繼為妥。」

  儒珍道:「以今夕而論,移東道為合巹,借明月為花燭,則催妝之句,還該誰賦?弟與紫兄在此,不過同觀花燭,又算婚證,豈可更以賓主論?秋兄先請催妝,弟與紫兄打點毒手,來打新郎耳。」

  秋遴笑道:「既蒙兩兄見推,小弟只得先吟引打了。但詩題必得兩兄所命,難道竟叫小弟自命自吟不成?」

  紫宸道:「即景為題,是絕妙的了,何必別尋?」

  秋遴點首,即將月色蓮花為題,握筆立就一絕。紫宸接過,與儒珍同看,其詩道:

  月明水殿玉欄杆,嬌冶臨波若倩憐。
  為惜芳香人已醉,相扶笑折並頭蓮。

  紫宸看畢道:「此詩借景描情,以情托景,不即不離,韻和語雅,堪稱即景絕唱。」

  儒珍道:「詩雖絕佳,可惜錯下了一字,所謂白璧一瑕。」

  秋遴忙問道:「小弟急於應命,故爾失檢,竟不知差了何字,乞兄指示為幸。」

  儒珍笑道:「兄詩第三句『為惜芳香人已醉』,極該改作『心已醉』方為妥當,不然,詩便不合前腔了。」

  秋遴見說,方知是戲謔,亦笑道:「兄也不必翻弟書眷,即使心醉,不過情之所鐘,卻還正大光明。譬如吾兄在暗裡垂涎這弋陽腔,更好看裡。」

  說得一齊捧腹大笑。紫宸道:「且不要打渾。如今該是水姐賡和了。」

  無聲道:「雖說抛磚引玉,然念塗鴉技量,豈足與大方酬和?倒是不詠的妙。」

  紫宸道:「久慕水姐詩名,豈有不賦之理?、自然也要請教,使我等一識香奩佳句。」

  無聲只得搦管和韻一首道:

  臨波無語倚攔杆,不是濂溪誰解憐。
  縱使月明甘露降,須無一漓到紅蓮。

  秋遴見詩驚問道:「觀卿詩中之意,大有悲感,果蓮花未遇濂溪者耶?」

  無聲杏臉微紅,嬌羞半晌道:「妾雖不幸,墮落風塵,但志甘淡泊,誓以不汙,故佩小刀自衛,潔此微軀,待褥其人。雖裙布釵荊,而終身之願足矣。」

  紫宸與秋遴見說,俱不勝嗟歎。儒珍道:「如今詩該紫兄捉筆了。」

  紫宸因亦揮成一首道:

  荷花十裡映欄杆,朵朵應生才子憐。
  欲特媚語邀明月,先吐枝頭五色蓮。

  王儒珍接下去,也自吟成一首道;

  花開玉井旁欄杆,葉底遊魚豈為憐。
  湘蕈倦舒人意懶,一池明月半池蓮

  紫震道:「儒兄之作雖佳,不免微有妒意。」

  儒珍笑道:「魯男子尚自心動,漢相如安得不風魔耶。」

  秋遴道:「也只好在葉底風魔,怎及得小弟在花前心醉。」

  紫宸道:「今夕灑已極歡,月色將午,弟等別去,莫誤秋兄良宵。」

  秋遴道:「夜深路遠,不如在此同榻。」

  儒珍笑道:「別榻可同,此榻恐未可也。兄請自便。」

  秋遴自知失言,因相顧大笑。紫宸、儒珍便起身作別,步月而歸不提。

  且說秋遴送了紫宸、儒珍,與水無聲重整杯盤,細談衷曲,秋遴道:「觀卿天姿韶秀,舉止溫雅,可惜誤生門戶,以致埋沒芳窖。」

  無聲見說,淒然道:「賤妾此身,並非水氏親出。妾本籍系松花亭,父親文錦瀾,由武魁為台洲總鎮。有仇家莫姓,囑弁兵誣首家君克減軍糧。當道不察,信一卒之偽詞,竟要論贓究處,家君有冤難伸,懷著忿氣,夜持利刃,潛入仇家,殺其一門,不留遺類,因即亡命他方,不知去向。後來傳言在天臺山中煉道,亦未知果否。時妾年方六歲,母死父離,他鄉流落,更無親人依傍,又被官賣贖罪,不幸誤入青樓,言之痛人。」

  秋遴道:「原來果是宦族名姝,竟一淪沒至此,良可悲歎。但適言待得其人,不知欲得何等之人,方中芳卿之選?豈以武林人文之盛,竟無一人如願者乎?」

  無聲道:「妾自陷此火坑,盞亦閱人多矣。風流才美相兼,固未有如君者。何幸今宵會此,不覺佩刃為君解耳。倘蒙不棄,煙花得備小星之列,今生志願足矣。如其不允,有死相從。」

  言畢,淚汪然欲下。

  秋遴見無聲之言出自真誠,心甚憐憫,因慰之道:「芳卿美意,某豈不知?芳卿固是多情女,甯陳某肯作負心郎耶?且畢今夕之歡娛,再謀異日之完聚可耳。」

  無聲道:「賤妾不汙之願,以圖從一而終。既蒙君子之仁,慨賜溫語,願於花前月下,更矢一言,則百年莫易矣。」

  秋遴大喜,二人拜月立誓,結成連理。誓畢而坐,秋遴在月光之下,將無聲芳姿細玩,容光飛舞,嬌媚逾常,不覺心旌播曳。時夜已深,即便相懇就寢,攜手入幃。正是:

  化蝶能通夢,遊蜂浪作媒。
  雕欄行其倚,繡褥臥相偎。

  只因這一會合,有分教:連理枝,被椿庭隔斷;忽相逢,隨湖水東流。不知後事如何,下回自然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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