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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紅顏淑女試屬詩七步知才(3)


  住表夏元虛與眾互相埋怨。且說王儒珍自與陳秋遴在埋劍園讀書,年餘之內,不幸父母並沒,守制在家。那王悅在日,雖曾出仕一番,卻是翰林閒職,不過無多薄俸。有其肥膩,兼且為人廉介,所以囊乏余錢。而儒珍又甚曠達,父沒之後,不上兩年,早弄得四壁蕭然,絕似相如臨邛落魄時矣。幸尚留負郭田數畝,租息還夠餬口,不到得絕炊。

  這年蔡其志奉命入都,因見夏英之死,不仕而歸。又值王悅病沒,不勝悲感,在家愈覺無聊,仍舊移至埋劍園居住。他見儒珍寒素特甚,雖是過意不去,少為齎助,然亦恥其門楣而不悅矣。這儒珍天性疏放,日惟銜杯行樂,竟不以貧為念。知其志不喜他,也便久不往來。

  這日卻值其志六秩壽誕,儒珍誼居半子,豈有不去慶祝之理?只得粗備辦些壽儀,就叫墨童挑著,一徑來至埋劍園。早望見結彩懸燈,張樂設飲,卻先有一班親友,俱系縉紳前輩,在那裡稱觥獻頌。忽見儒珍走入,有幾個不認得的便問何人。蔡其志漲紅了臉,忙接口道:「乃是亡友王悅的令郎。」

  你道其志為何不說小婿,卻是那樣稱呼?因值佳賓滿座,貴客盈堂,正在揚揚得意之際,看儒珍那寒寒酸酸的行徑,心中深以為恥,故就登時改稱。世態炎涼大都如此,這也不足為怪。其志固憎嫌儒珍在眼前,即叫老管蔡信,引去後園盤桓。儒珍知是鄙薄他,卻故意道:「豈有此理。小婿為祝慶而來,少不得要捧鯿介壽。況諸先達俱在此,豈有不陪侍而公然避去之理?」

  其志色慍道:「日後正長,何必今日多禮?至於親友,自有我在,汝快去後園用飯。」

  說罷,目視蔡信。蔡信逼著道:「王相公請去書房吃飯。」

  儒珍因冷笑了一聲道:「列位,少陪得罪。」

  遂同了蔡信,來至後園文官閣坐下。蔡倍道:「王相公且請寬坐,小的雲叫送飯來。言畢自去。

  儒珍抬頭見花木依然,因想道:「已昔與陳秋遴讀書於此,看花賦詩,倏忽三載,思之覺生感慨。」

  因周視徘徊。少頃,飯罷,推窗一看,卻見一池碧水,荷葉舒錢,楊枝掛線,大暢襟懷。倚欄久之,忽聞步履聲出自花陰,抬頭看時,卻見兩個小鬟擁著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,在薔薇架下遮遮掩掩。儒珍定睛細看,那美人生得雙眉春柳,一貌秋花,溫文似五,端重如金。知即小姐,驚喜不定,忙整衣出閣,上前恭恭敬敬的一揖,道:「不知小姐何由至此,使不才得瞻仙姿,殊偃鄙懷。」

  原來這小姐就是與儒珍產下時即便聯姻的蔡若蘭。她的芳心蕙質所不待言,更奇在七八歲便解吟詠,將其志幼時之書盡皆覽遍。至今二八,竟成了一個女才子,每以道韞、蘇小自許。這兩個小鬟,一名紅渠,生得偉麗,一名嬌綃,生得柔美,皆若蘭所最得意。

  這日嬌綃正在園中採花,忽見蔡信引了個少年書生入園,知是儒珍,忙複身入內報道:「小姐,今日恭喜。」

  若蘭道:「深閨之中,卻有何事,這般的慌慌張張?」

  嬌綃道:「小姐每自說是愛才如命,因不知王相公腹中深淺,時懷戚戚,常欲遣婢持題,以探近來學問。今日王相公卻獨自一個在園內文官閣中,小姐何不親臨面試,一決往時疑抱,亦未為不可。」

  若蘭笑道:「呆妮子,話雖如此,我與王相公尚未諧花燭,豈可私自期會,於禮有礙?」

  嬌綃道:「我倒不呆。小姐知書,豈不聞文君私奔,尚稱千古風流?今小姐與王相公是夫婦名分已定,又非桑濮私期,青天白日之下,有甚嫌疑?小姐倒不要錯了主意。小婢每每聞老爺道王相公不務舉業,飲酒嬉遊,又恥他家計凋零,有不悅之意。今日天付奇緣,小姐若不去曉導他一番,未免增他日之憂。」

  若蘭見說,默然良久,道:「從來深閨處女,聲息尚不達外,豈有不得父命,而與人期會?雖他日之夫妻,於今日終恐未便。」

  嬌綃笑道:「若欲得老爺之命,焉能有相見之事?雖墨守禮法,亦貴達權。且今日之會,實有三益,小姐臨軒一試,則知其文才虛實,可釋往日之疑,一益也。至於會面之時,小姐可以正言罪其往日嬉遊之非,井告知老爺因而不悅之意。彼非草木,自因棒喝而去故態,二益也。嬉游一去而感小姐之言,必然發憤雞窗,淬厲全鋒,功名唾手可得,絕老爺意外之心,三益也。有此三益,尚以小禮自拘,不知小姐誠何心也?」

  若蘭半晌說道:「細思汝言,似亦有理。但從來不曾識面,未免羞人,又將奈何?」

  嬌綃道:「小婢每見小姐讀《烈女傳》掩卷歎息,回顧小婢道:『閨中兒女而能如此,真不愧鬚眉。』今日之事,乃爾羞縮,何無鬚眉氣乎?」

  紅渠亦從旁攛掇道:「嬌綃之言,實是不差。小姐不必遲疑,致誤機緣。」

  若蘭無奈,只得被嬌綃紅渠拉了,瞞了家中大小,一徑來至園內。

  不期儒珍眼明,知是小姐,趨前揖問。若蘭不勝顏赤,來又欲還走。倒是紅渠道:「他日總是夫妻,何如此羞澀?此地未便說話,且到軒中敘禮。」

  即扶了若蘭,招儒珍同至文官閣內。儒珍複揖道:「今日何幸相逢於此,只因令尊見憎,是以蹤跡久疏,望小姐宥之。」

  若蘭低聲答道:「適聞郎君祝家嚴壽誕而來,故得此良晤。但妾深處閨中,以禮自持,未嘗敢輕出戶。今私會郎君於此者,妾因每聞郎君一自先人沒後,日惟飲酒嬉遊為務,獨不念居諸易擲青春而白首者倏忽耳?青燈夜雨,此日工夫,黃榜秋風,他時光彩。乞郎君念萎之百,此後急宜猛省,務修理舊業,閉戶攻苦,以副先人之意。若仍執迷,舉業一廢,墜入輕薄之流,家嚴聞之不悅,恐姻親不無意外之虞。妾實心寒膽裂,不知郎君竟何以為心也?」

  儒珍見若蘭一番錚錚之言,已覺刺心,及說到姻親有意外之虞,急得幾乎下跪,因連連作揖道:「承賜藥言,自知過矣,敢不痛戒?但在向者,因念大丈夫昂藏七尺,必當曆遊佳山水,收取兩間奇氣,以壯學識,非敢樂嬉遊而廢舉業。況功名之事,同拾芥耳。小姐萬勿愁損,明秋當克副閨中之望。而婚姻事全仗小姐自主,勿為旁言聳惑是荷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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