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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 文富閣嬰諧秦晉(1)


  詩曰:
  風流何事不成群,智拙才唇各有情。
  異神奇葩誇富貴,埋蚊隱蟄詫青萍。
  退歸林下怕山水,坐醉花間結晉秦。
  從此赤蠅系凰足,枉教情薄似秋雲。

  話說先朝全盛之時,四海共慶升平。武林西子湖邊定香橋畔,有一個名園,喚做埋劍園,乃是錢塘蔡孝廉號其志的祖遺之園。他始祖曾為宋將,後來因見權臣持國,武將無功,遂罷官歸隱。即於定香之側,迭甫屏之石為山,引西湖之水為沼,花木成蹊,亭榭悉備,又將自己所佩的一口寶劍,埋於園中,以志不仕終隱之童。後來子孫相傳,遂以埋劍為名。止因宋沒元興,兵端不息,漸至年久事非,業成廢圃,幾為汾陽故宅。幸得其志性情,恰與始祖相符,遂又清複故址,從新修葺得朱欄粉膪,比舊更勝。但因性痹山水,將城中宅院封鎖,與妻符氏並童僕十余口,遷作園居。

  這年其志秋場報捷,未免忙了月餘,久不窺園。一日稍暇,乃邀了一個莫逆好友,也是其年新中的舉人,姓王名悅,兩人極是意投道合,最相知的,所以這日其志一閑,就請了王悅來家,同至園中賞菊。兩個正爾遊玩,抬頭忽見荷花池畔,太湖石前,數枝牡丹開得十分嬌豔,色兼虹白,香韻襲人。忙近前玩之,方知乃是芙蓉,朵作千葉,大若牡丹,而芳香冠於群花。其志不勝奇喜,以為此地從不曾栽植,何忽得此妙種?灌園人道:「相公還末知此花奇處。初開時乃是雪百的,到得將殘淡紅,愈凋愈紅,漸至謝落之時,色如噴血凝丹。必應相公今科連捷,故人傑地靈,生出這個祥瑞來。」

  其志笑向王悅道:「花豈無種而生?弟實不信。」

  王悅道:「怎麼沒有?昔時孝裡莊園,從來不曾栽種牡丹,其年忽生出一種牡丹來,至明年三月花開,始知為紫色牡丹,甚是爛燦。時有觀察某者,見花甚愛,欲分一株。可煞作怪,才掘下尺餘,見一石如劍,約長二尺,如玉之潤,似鐵之堅,上篆二句道:『此花瓊島飛來種,只許人間老眼看。』自此之後,其花遂凋,不復開矣。今吾兄此花褥無瓊島飛來之種乎?」

  其志道:「然則此花之下,亦有石劍在耶?弟但聞始祖之時,建造此園埋劍之傳,以名是園,但亦失其處。若然,則始祖之劍或亦在此花下乎?今可掘之,以發數百年之奇,未為不可。」

  王悅止之道:「此乃靈芝發穗彩氅生花,是應吾兄發跡之瑞,豈以雲仍相傳之謬,而泄此實在之瑞征乎?」

  其志含笑而止。乃叫灌園人將酒席移在花前,玩賞盡歡而訖。兩人就於園內書房安歇。次日複飲花前。一連作十日之飲,直至花殘,王悅方別。其志即于花釁營一小閣,額為「文官」。這正是:

  愛花營小閣,征瑞啟名園。

  說這王悅,自與蔡其志鄉榜之後,同進都會試過三四次,卻雙雙的再不能朱衣暗點,不覺年近五旬。其年又值大比,少不褥又要遠行會試。王悅因與安人俞氏道:「我今年已半百,不能得一名進士,兼且後裔乏人,這一次倘又不中,則此生已矣。」

  安人道:「相公豈未見梁灝謝恩詩雲『饒他白髮巾中滿,且喜青雲足下生』?時灝八十有二,而且狀元及第。今相公尚才知命之年,豈雲已矣?還期矢志而前,則青紫亦拾芥耳。」

  王悅道:「我豈不知,但前程渺渺,焉能逆料?今次進都,我欲多帶千余白物,倘南宮僥倖,是不必言,若仍落孫山之外,則將所帶之物幹選一官。雖非顯親揚名,然出仕一番,庶不負生平所學,反是終甫快捷方式。不然老死場屋,冥冥何益?」

  安人道:「相公所算雖是,還宜激厲于金榜,更為盡善。」

  王悅道:「我豈不欲全美?奈恐遣命不然耳。」

  安人便不言語,即將家中所積,湊足千金。即約了其志,依舊同伴進都。

  一路看山玩水,耽耽擱擱,到得都中,恰好場期迫近,忙尋了下處,各將經史略一溫習。到了這日,領卷赴考。三場既畢,果然學無老少,達者為先。王悅高高的中了第八名進士,殿試後,蒙御筆點入翰林,好不喜悅。其志垂頭喪氣,心中焦悶。看王悅興興頭頭去赴瓊林宴,遊街過了,謝座師,拜同年,忙了數日,方得空閒。其志欲辭王悅而歸,王悅道:「以吾兄之高才,諒必掄元有待,特大氣晚成耳。幸勿以不第為悶,而自挫青雲之志。」

  其志歎了口氣:「慚愧,若再三年,小弟望六矣。雖此心不灰,恐而視茫茫,而發蒼蒼,再欲如今日之文,猶為不才見棄,而況他日不復如是耶?功名之念,從此絕矣。」

  王悅道:「吾兄之意與弟相同。日前家中起身之時,與老荊商之,今次不中,恐此生已矣。故再三籌劃,帶得幹余朱提來都,以作退步。倘果不中,欲就舉人幹選。不期僥倖得中,今俱原封在筐。兄如不棄,何不移弟之退步,作兄之小就?但不知兄以為何如。弟忝知己,故盡愚直告。若兄另有高見,則弟猶斥笑鵬之謂歟。」

  其志道:「蒙仁兄見諭甚善,但是兄之物,弟何敢假。」

  王悅道:「弟言實出肺腑,兄何作此套語?況君子有通財之義,且吾輩交遊又非泛泛者之比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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