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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回 驀地暗期雲破月來花弄影 突然見此春深雷震始知名(1)


  詞曰:

  重換衣巾看俊才,佳句有言哉。滿懷心腹,一腔幽思,暗逗相猜。
  重來審視人知否?陡見兩眉開,似是似假,昏昏懵懂,忽忽疑猜。
  ——調寄《眼兒媚》

  話說素琴聽了小姐解明詩中之意,不覺生憐,遂力勸小姐早訂終身,無奈只不肯應允。最後小姐才說自有主意,素琴急急要問明是何主意。

  小姐笑道:「你何必性急,自來人孰無情,何況於我!若據你這般主意,終屬下乘。若由快捷方式,便覺無味,怎顯得文人風雅所為?我今細想來,他既仗筆尖將情束縛於我,我豈不也將情束縛於他。若束其身心,收其野性,焉有不拜倒河洲,愈作天姝之想乎!我明日與你再換男裝,到那裡和他前韻,使他鶻突驚疑,那時再作區處。」

  素琴聽了笑道:「小姐弄人遂至於此。」

  說罷,兩人又笑說一番,將至四鼓方才安寢。正是:

  既是憐才憐貌美,如何做作恁千般
  文機轉折方成妙,曲不悠揚不笑顏。

  到了次日,小姐與素琴仍舊男裝,與夫人說知就裡。又帶幾個家人,俱是與寺僧不認得,叫他們只遠遠跟隨。自己同著素琴出門緩行慢走。

  路上卻有人認得他是迎過的秀才,無不嘖嘖稱美。小姐與素琴只做不曾聽到的一般,竟一味搖搖擺擺踱進法界寺來。雖有寺僧看見迎接,卻是個不識面的少年到此遊玩,又疑他是過客。就是素琴來過,前是女裝,不曾十分看明。今又男裝,哪裡看出真假。故此迎接進來後,寺僧各自散開。

  素琴引小姐走到影壁之前,將手指示小姐看了一遍,果是墨蹟未久。素琴取來筆墨硯來,放得端端正正將墨磨濃,小姐舉筆在二詩之後也題了二首,題完落款。素琴遂收了筆硯,又同小姐閒步到來青閣裡,見也有人題詩在壁。小姐近前一步看去,先見字跡與兩詩如出一手,遂讀去,不勝驚喜,讚美不絕。正欲和韻,不期府尊入寺拜客,忙同素琴出寺而回。

  卻說許繡虎不覺在庵中住有半年,每日高高興興出門,到晚回來,攢眉叫苦。一日天雨不能出門,慧靜烹了一壺茶、幾碟果品,到他房中坐了,兩人吃了半晌,因說道:「相公到此多時,小僧因俗務煩擾,以致不曾問得相公訪友之事,可曾訪著否?」

  許繡虎道:「若是訪著,倒不納悶了。」

  慧靜道:「相公所訪的,必是個有來歷名望的,這還是易訪的事,為何訪了許久,尚無音耗?我小僧自幼在此,城裡城外這些鄉紳富室,也還略知一、二,除非過客,小僧便不曉得了。請問相公所訪的人,是何名姓?住在哪裡?」

  許繡虎道:「若是知他姓名,有何難訪?卻是松江府人,只是尋他不著。」

  慧靜笑道:「相公又說得好笑了。今來尋訪的,不是與相公通家世誼,就是相公的新交舊識,怎不曉得他的姓名,到此混尋?況且松江一府三縣,地方也甚廣闊,知他在城裡城外,又知他在哪一縣中?尋這無名無姓的人,莫說尋了半年,就再尋他九年半,只怕也尋不著哩。不如且請回去問明瞭姓名,再來尋他不遲!」

  許繡虎道:「老師父不必性急。莫說十年尋他不著,就再多幾年也不妨事,房金必不敢少。我只尋著了,才有日期進京。」

  慧靜聽了,不覺大笑起來。笑了半晌,說道:「小僧豈敢要相公回去。只是這件沒頭腦的事,恐怕枉費心機。小僧想來,莫非相公少年遇了花街柳巷之人或什麼情種,今來要結情緣,卻又匆忙未曾問及姓名,故此特來混尋?」

  許繡虎笑道:「情緣情種,是我讀書人的事。你出家人曉得什麼情種、情緣?」

  慧靜也笑道:「相公倒會取笑。小僧雖是出家人,然具此是肉身軀,也是人生父母養的。相公不想,上至天地陰陽,下至昆蟲草木,莫不有情,何相欺之甚也?」

  許繡虎也笑道:「不是這等說。老師父出家人,不涉世外情緣。只恐說出來,未必覺悟,故此不說也好。」

  慧靜笑道:「小僧說得是正理,相公只是取笑。豈不聞讀書人要聰明,出家人要覺悟,這覺悟便是小僧一生的受用。」

  許繡虎聽了,點頭道:「果然老師父有些覺悟,竟將我的心事覺悟了八、九,我今只得說知。」

  遂將來訪、相遇、不識姓名,細細說出,道:「彼時就問旁人,說:『他是松江的秀才。』」

  慧靜道:「這就是題目了。我松江一府,至少也有三千多秀才,相公只在秀才中訪問,定有其人,為何不在秀才中尋訪,卻又如此混訪。豈不錯走了路?」

  許繡虎道:「我只因不知名姓,曉得秀才家雖是埋頭苦讀,亦必有出門的日子。我故此日日遊行,指望相遇以道衷曲,不想半年來竟無影響,不意如此少年,卻是個閉門潛修的士子愈令可敬可想。」

  慧靜道:「我本是出家人,不言情種情緣。但無處不慈悲。今見相公為情種情緣所迷,牽纏苦惱又只得分挑擔子,為相公尋訪何如?」

  許繡虎歡喜道:「若得如此,感深五內矣!」

  正是:

  滿懷心事無由說,天雨僧留半日閑。
  消息漫雲無定準,水繞山弓山繞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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