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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 無可奈何彩筆題詩懷遇友 為他心死機關再弄待將來(2)


  居行簡道:「夫人有所不知,你想門第之人,只不過叨祖父之蔭,半屬憨呆。即或有二三俊秀,亦不能練達老成,其間尚有虛名僭竊儒冠者不少。怎得有落落不群、口吐珠璣,而與我女孩兒眉目相對,朝吟夕詠才是佳偶。邇年來,我亦留心久矣,從不一見!今見孩兒換裝,盈盈三五,正在不可待之時,我今只得要緊為她選擇了。只是向來人家,不知我家有女,不便一時說出,這怎麼處?」

  夫人道:「只要選擇有人。若果有人,見消通知孩兒的母舅再作商量。」

  居行簡道:「這話有理。」

  自此終日同了二、三知己閒遊暗訪。暗訪了多日,無奈耳聞目見者,雖有好美兒郎睹其貌,堪為坦腹略似恂恂然,細叩其胸,卻是空空如野。及至有些才情,卻又恃才狂傲。自春至夏,自秋徂冬,選擇殆遍,竟無屬意之人,可作乘龍之客。

  因暗想道:「世間才貌雙全者,得一極難。兒女終身斷不可草草。雲間乃寸土之地,怎得就有佳兒?自來才俊出自吳門以及浙地,莫若兩處尋求,必有可得。」

  遂出門訪擇不題。正是:

  不為名韁利鎖,亦可散誕稱仙。
  心事只因兒女,赤繩不系懸懸。

  居行簡出門之後,夫人在家也只為掌珠姻親未偶著急,不知官人此番尋訪可能稱心,遂暗許了香願,要往各寺燒香拜佛,求神明之指點,作巧合之姻緣。選定了吉日,此時,素琴已改女裝,這日陪了夫人,也乘一小轎到了法界寺來。

  原來,這法界寺乃叢林古剎,卻是居鴻臚的護法。今見夫人來到,眾寺僧各各趨迎。夫人到佛前拈香。拈香畢,即留茶點。

  素琴原來與小姐男裝久的,今同夫人出來,正要乘機閑玩。因見夫人有人服侍,她就走出門到各殿瞻仰。不期走到一座影壁間,看見影壁上寫著數行大字,卻寫得龍蛇飛舞,光彩耀人,遂走近仰首細看,只見上寫兩首七言律詩道:

  忽忽驚疑是也非,緣何有美在於斯?
  衣冠的是人龍虎,玉貌依稀似女兒。
  菲質自慚難共與,情深何礙話新知。
  倘能日後同心吐,百拜奚辭作我師。

  其二:

  聲氣相同應有求,蘆花明月各相矛。
  春深何處藏嬌燕,愁鎖空勞步玉洲。
  舉酒問天天莫問,誠心籌月月難籌。
  年來若結金蘭契,筆墨先通代舌喉。

  後寫:
  許汝器游吳門茂苑有遇,今寓雲間訪求感懷自述

  素琴讀罷,想道:「詩中之意我雖不能盡識,然而清新委婉,頗堪吟誦。我家小姐酷好詩詞,何不抄錄一紙,帶去與小姐看看。」

  正要回身尋筆硯,卻見殿中櫃上有寫緣簿的筆硯,遂自取來抄下了,藏在身邊。恰好夫人同眾婦女走出,各自乘轎而回。

  到了夜間,笑嘻嘻對小姐道:「小姐向來愛詩,未見題詠。我今日偶見寺壁新詩二首,雖末曉詩中之意,只覺入目不忍棄擲,特地抄來與小姐共賞。」

  說罷,袖中取出。

  小姐接來看完,不覺驚奇錯愕道:「此事甚奇!這兩首詩,不但清新雋逸,而中有一種深心愛慕、想念,猜疑,無址著落。難道就是所見之生特來尋訪?怎麼將我行藏句句為他道破,其可喜也!真可愛也!」

  素琴忙問道:『小姐見詩這等歡喜,必定可以入目。怎又說此生可愛?莫非題詩之人與小姐見過、熟識的麼?」

  小姐道:「見是見過的,熟識卻是不曾。我只就詩意猜度,一定是你、我所見之人。今日來訪無疑。」

  索琴道:「何以見得就是此生來訪?小姐可將詩中之意解說與素琴知道。」

  小姐道:「他後面落款說:『是吳門茂苑有遇。』我那日見宗師出來,不是吳門茂苑之東乎?兩個偶爾相逢,他生平所見只平常姿色而已,今忽見我,而心中忽忽不能自持。驚驚疑疑而謂男子中沒有此姿色,故爾疑是疑非。又見我是儒衣,故就稱男子中之龍虎。卻又疑男子中,如何有此貌美,故疑宛似女兒,幾幾乎將我道破矣!豈不目如犀照,靈慧若此。他又自謙容貌不及於我,不敢並較,自覺羞慚。而又自慰道,貌雖不及,而我之情深無限,又何妨以對知己。奈何匆匆道路,初見不能接談,故此欲望將來,倘得再遇,是為舊識,必傾心吐膽,酬此想慕之情。即有百於我,為彼之師。彼亦輸服,何等情深,何等想念,何等溫存,何等軟款,真令人心欲死。

  再看他第二首,他是男子,我也是男子,彼此俱是秀士,自然有同聲相應,同氣相求。於是這樣的朋友,有切磋琢磨之益。恐我有拒人千里,使我勿拒其求,延接無礙。他心中如此設想,卻因匆匆路遇,未及通名,何處再遇,一時心中多了無限悽楚。所以說是明月蘆花杳不可尋。還比我如春藏嬌燕,有若飛入王榭堂前,又若飛入尋常百姓人家,往來無定,棲止何門。心中有如此愁思,不得不雙眉常鎖。有甚情懷而步玉洲,以作青雲之想。想到無可奈何之地,又不可以告人,又不可以告友,只得自解自慰,舉酒問之於天,惟願將來再得相遇為幸,而奈何天杳不可問矣!又無奈何辨一片至誠心與月籌度。將來可有相見之時,而奈何月在空懸,籌之無策。此情此衷使人讀之聽之能不淒然欲淚?既不可問策於天,又不能籌度於月,而此心終不能如死灰,只得到處訪尋,以望相遇。拜結金蘭契友,以共死生。又慮沒處訪求,只得想出訪尋的計策,到處留題。倩筆墨之靈代作喉舌,以為先容。倘能僥倖將此苦衷傳人,必能感動,以邀一見,以慰生平之想念也。吾不意此生具此秀美,又能具此才情,真乃情之所鐘,不由得不將人拘束得為他甘心而死矣!這卻如之奈何?」

  素琴聽完,也不覺呆了半響,方說道:「我當日原料他是個有才情之人。他今到此訪求,只道小姐是個美男,願結良朋。誰知小姐卻是閨秀,真乃夢想不到之事。據素琴想來,此生美貌,遽逢小姐已見之矣。此生之才情,今小姐又已見之矣,莫若透露消息與他,使到來,訂定終身之約,了卻百年大事,豈不為美。」

  小姐聽了,只是不語。

  素琴又道:「他今訪求不見,寸心碎矣!小姐尚在閨閣中,使他昏昏懂懂日夜在烏有之鄉摸索,甚覺可憐。」

  小姐聽了搖首,終不一語。

  素琴見了只得又說道:「莫若與老爺夫人說明,將他入贅來家,成此一段良緣。況且時不可錯,機不再來,若錯過了此生,再難尋第二個了。」

  小姐方開口說道:「我今自有主意,非爾所知。」

  素琴急欲問明。只因這一問,有分教:

  驚奇百拜還嫌少,鶻突相思疑更疑。

  不知後事果是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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