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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回 底裡難窺真色相 泛常誰識假儒巾(2)


  那邊家人聽見居公子肯去,就來籠著馬頭,引到自家門首簾下,簾內的夫人、小姐竟看一回才肯放行。故此耽耽擱擱直到一更之後,方得到家。

  此時,家中廳堂結彩,鼓瑟吹笙,肆筵排席。居行簡同居公子先拜謝了天地、宗親,然後與夫人坐下,受了八拜之禮。拜完,居公子推說:「辛苦了一日,不能飲酒。」

  告辭入內。居行簡自同賀喜的親友飲酒,搬演戲文,歡飲終宵。

  居公子入內,將路上邀截看看的光景與母親細細說述,各笑一番不題。正是:

  善戲謔兮豈是謔,多才必定逞奇才。
  如若認真迂而腐,迂腐之人何有哉!

  這番舉動,果是有女之家,打聽得居公子尚未有親,俱央人說合。居行簡又只得極力苦辭,說:「公子年還幼小,況且有志,必得中了進士,才肯議親。」

  無奈愈辭愈有。

  又是一班新進的秀才,來約居公子去謝宗師,居行簡欲要回他不去,掌珠道:「若以宗師為父親的門生,孩兒不去亦可。今以孩兒為宗師的門生,似乎要去。況且孩兒案首,為諸生之領袖,豈有不去之理!」

  居行簡聽了,點頭許允。只得同公子與一班新秀才來。

  到這一日,居公子與眾秀才,各穿戴了儒巾儒服,當堂拜見。拜見完,宗師發放了諸生出去,獨留居公子到後堂小酌。因請罪道:「愚兄今日榮幸,皆受尊公老師台之恩,以至如此。适才賢弟與眾生員,在公堂之上同行拜謝,使愚兄心有不安,賢弟似乎多贅矣!」

  居公子聽了,連連打恭說道:「老世兄與家嚴昔日之師生,小弟與老世兄亦今日之師生,焉敢缺典。」

  說罷,飲酒間講論些文字、古今典謨,甚是雅飭。宗師笑問道:「愚兄在京時,聞得尊翁老師台為賢弟辭婚。只不知賢弟近日可曾有聘定否?」

  居公子道:「家嚴只因愚弟有執意欲得成名之後,議親不遲,故此尚然有待。」

  宗師道:「此乃賢弟志士所為。異日走馬春風,看花上苑,少什麼金屋阿嬌!只不知誰家有福,以作燕燕於飛也!」

  兩人說說笑笑飲夠多時,居公子再三辭行。宗師不能相強,只得起身相送大門之外。

  居公子同了素琴走出轅門外來,忽見一個秀美少年翩翩迎面而來,兩下彼此注目而視,一時不便交言,各將手拱一拱,各自走開。居公子走得遠了,方回頭看少年。還立在那裡,有徘徊不忍欲去之態。居公子因對素琴說道:「誰知世間也有這般一個美步年在我眼中經過。」

  素琴道:「果然生得神清秀美,丰韻飄然。據我素琴看來,到也與公子可以並驅中原。」

  居公子一面走,一面又說道:「不知誰氏之子,只怕徒具外觀,胸中無學,亦不足取也!」

  素琴正欲講談,早已有家人來接公子。公子坐入轎中,到了寓處。次日同父親回家不題。正是:

  各抱奇姿各抱才,忽然相遇費疑猜。
  乍喜乍驚還脈脈,勾勾引引到家來。

  卻說居公子別過了宗師,路上遇著這少年,你道是誰?原來是嘉興府秀水縣人,姓許,名汝器,字瑚璉。因幕唐伯虎風流倜儻,遂又別號繡虎。卻是世代簪纓。

  他父親也是有名之人。這許繡虎自幼資格不凡,讀書過目能誦。十二歲就進了一個秀才,他就看得功名,有若探囊拾芥。不期進學之後,不上半年,丁了父艱,又不到一年喪母。他因雙親連喪,祖父遺業原不豐厚,故此家業漸替,也不在他心上,他只讀他的書。除了讀書做文之外,毫無所長。虧得有個族叔許璜,字近是,在京做官,常有所贈。又得家中一個真誠僕婦,故此薪水燈火之費不致經心,得以安心守制苦讀。苦讀些時,因在制中,功名尚早。

  一日,讀書閒暇,因想道:「當今士子,只不過熟習時文,相沿剿抄襲,已成陋規。功名到手,即便棄擲。即有一、二錦繡文章,亦不過鑒賞一時,無有實際。怎得有才如班馬,詩成李杜,字字敲金戛玉,令人吟詠,口頰生香!我今在守制之年,何不博學以取名。奈何拘拘然束縛胸襟,於八股中去求生活,何其愚也!且我文章,奚往了然,有何可讀。再若讀去,若讀成了一個不迂即腐,不通世務之人,那時想法救精,便覺繁難了。」

  自此以後,想定了主只博覽群書,討研古典,以及詩賦、諸子百家之言,無不潛心領略矣。

  許繡虎資性既高,又肯勤讀,何患無成。到了十六歲上,竟學成了一個博古通今之士。又且自小生得眉清目秀,亭亭皎皎。到了如今,一發長成得美如冠玉。況且胸中學問充足,自然而然不覺的晬於面,盎於背,而英華發現於外矣,竟是個風風流流的美少年。

  但他父喪雖已三年滿,母喪也是三年,二服以來已是六載矣。故此向來不留心領略與人交際,如遇要事方肯出門一走,事畢即便歸家。在家中竟如處女的一般。每日間嘲風詠月,遇景題詩,興懷作賦而已。

  不覺又是三年,已是十八歲上,服滿,方才出門行走,拜見學師,煩他出文書到宗師處起服。

  這年,正值歲考,竟考了一等第一名。宗師發落時,不勝施旌。旌獎之後,不要說同學的朋友,不是贊他文章古秀,就是稱他詩才擅美,無一不來交好。只是這番稱讚,就歆動了城內城外,鄉紳富室有女之家,無不羨他少年貌美,要招他為婿。俱托人來說親,俱各誇張,不是張府上小姐儀容絕世,就說李財主家姑娘容貌無雙,終日走來纏纏擾擾。這許繡虎一概不肯應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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