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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 小積德老蚌生珠 大聰明嬌娃吐秀(2)


  居鴻臚奉了詔旨,帶了跟隨,沿途夫馬迎送,不多日到了蜀中。一應官員迎接入城。開讀之後,若是別人,就去拜謁縉紳,新知故舊,講人情,說分上,無不滿載而歸。這居行簡硜硜自守,決不肯以利欲存心,只受些地方官的常規禮儀贐敬而已。

  過不多時,依舊回旨歸家。夫人攜了假公子說道:「老爺出門不久,有個人家著人來說:『他家兒女甚多,特將這兒子送來過繼與我為子。』我見他生得也還秀麗,一時不便拂他的美情,故此留下,等老爺回來商量,故此尚未取名。」說完,吩咐使女鋪氈。

  公子聽了,連忙鞠躬,趨向居行簡面前,低頭作揖。連請:「父親請坐,容孩兒拜見。」說罷,遂恭恭敬敬的拜了四拜。拜完,即立于夫人之側。

  居行簡一時倉卒受禮,口中不說,內心想道:「夫人多事。別人家的兒子,怎就過繼?又不知何等樣人家?好不孟浪。」

  遂定睛將這小孩子看去,只見他:

  頭上巧梳雙總角,身穿時樣小男衣。粉底皂靴,行步履聲橐橐;金鈴玉佩,搖擺響動琅琅。白淨不須施粉,朱唇奚用丹塗。庭前施禮,折旋中節,膝下承歡,循規蹈矩。滿門歡慶佳公子,遍處傳揚美少年。

  居行簡看得驚驚疑疑,等這小孩子拜完,正欲問明來歷。夫人笑道:「此兒天賜,老爺心願足矣,何必驚疑。」

  因對掌珠小姐笑說道:「你既拜了父親,正該隨侍,常言:『男子隨父教,女兒從母訓。』孩子快去隨侍了父親。」

  掌珠小姐聽了,遂立父親身側,牽衣嬉笑,連叫:「父親。」

  居行簡看明,方知就是女孩兒掌珠,也不覺歡喜道:「我就疑世間哪有此秀美兒童,原來是夫人的作用。既是夫人將女孩兒改了男裝,我今不得不認做為男兒了。」

  因想了一想道:「若使孩兒能讀父書。異日倒也有一番佳話。」

  遂吩咐家中童僕以及使女:「自今以後只稱公子,並不許說出小姐一詞。」

  正是:

  一番佳話一番新,遊戲如何卻認真。
  到得認真還錯錯,認真錯錯結朱陳。

  居行簡與婦人竟將掌珠小姐認做兒子撫養下去,到了七歲上,竟請一位先生來教她。取名宜男,表字倩若。

  這日,先生進館,點了幾行書,只教得一遍,公子便能自讀,先生深以為奇。不到日中,有使女出來對先生說道:「我奉夫人之命,說:『公子嬌怯,不能久坐。』著我稟明,叫公子入內,以慰夫人之念。」

  先生聽了笑說道:「公子才上新書,坐不一時,怎就進去?」

  卻又不好拂了東翁之意,只得說道:「我今放你,方才所教的書,不要忘記了。進去讀得幾遍,明早來背。」

  公子道:「方才先生教的這一頁書,門生已是透熟,何必又讀,先生如若不信,待門生背了去罷。」

  先生聽了,只疑他說謊,卻又不好說他。只得消了一笑道:「這一頁書五、六百字,你方才只讀得兩遍,連教只得三遍,豈能就熟能背之哩?你既說能背,若背得幾行,不致斷續錯亂,也就算好了。你拿書來背與我聽。」

  公子不慌不忙,走到先生身邊,將書置於先生面前,只背得清清楚楚,一字不遺。直喜得先生欣花俱開,連叫:「神童。」

  讚不絕口,遂放他入內。自此居夫人只到飯後打發公子上學,不到日中,就著人來接公子進去,自此習以為常。這先生知道居鴻臚只有這位小公子,是他的性命,夫人又且溺愛,又見公子資質非凡,教訓絕不費力,倒自由自在。

  不知不覺,一連三年,直教得居公子無書不讀,講明聖賢義理,然後行文。居公子過目不忘,下筆自成文采。況且往來學中,只有一個時辰,有什破綻看得出來?故此這先生見了居行簡,不是誇稱令郎天資敏慧,就是贊學生才思過人,再若造就幾年,功名決不在老先生之下。因將公子做的文字送看。居行簡只微笑說道:「小兒愚昧,有過頑石。若非先生琢磨砥礪,何以至此?」

  入內與夫人說知,大家說說笑笑。正是:

  從來計巧可瞞天,閨秀於今且學男。
  只為承歡無別意,誰道關雎詠二南。

  原來,這個先生是個老舉人,一向流寓京中,姓王名謙六,居行簡知他樸實,故此請他做個西席,也只說教誨掌珠識字而已。不期王謙六隻認真是公子,不敢怠忽,雖是每日只有一個時辰在館中,他卻無不盡心訓誨,循循善誘。學者既具天資,能不一旦豁然?況且王謙六以為今日師生,異日必能親敬,故此十分得意。

  先前,還只在東翁面前稱讚,後來,他竟逢人說項,到處揚名,以居公子為當世神童,異日功名定然翰苑。

  一時長安城中,你我相傳,俱曉得鴻臚寺居行簡的公子貌似美人,才如子建,就歆(xin)動得京師中卿紳士夫有女之家,無不願結絲蘿,欲見而不可得。

  先前,居行簡一個苜蓿冷署,又且落落寡交,不求榮辱的人,到如今不是同年拜訪,就是故舊攀談,這邊送去了故舊,那邊又迎顯宦辱臨。這些人的來意,無非注意求婚,欲識佳婿耳。

  一日,來了一個顯宦,叫做來應聘,現任工科。門上人急來傳報投帖,居行簡迎接入堂,各敘寒溫之後,來應聘請西席相見,並請公子一會。

  居行簡聽了著驚,不覺一時面紅耳赤起來,又不好遽辭,只得含含糊糊的說道:「小兒初離鴻褓,饑餒未知,抑且本性柔弱,舉動倩人,往往不出中堂。近日雖曰延師,亦只不過小弟叨列冠裳,使其識字,以免河東白豕開之誚。除識字之外,日伴老妻于寢室之中,從未識人一面。至於趨庭學禮,一些不歆,今日焉敢遽出接見王公大人長者?若見面失禮,開罪于王公大人長者之前,又不如不使之為妙也!」

  來應聘聽了正色說道:「老年兄此言差矣!見與不見,各有不同,小弟與年兄通家世誼,非比泛常,令郎公子乃是年家子侄,又且同在京師,何得拒人千里,以『失禮』二字塞之?小弟此來殷殷求見,以年家子侄,猶予比兒,亦可同珍同寶。抑且也聞傳播,誰不目為神童?弟故淺陋,豈敢自負伯樂,以識龍駒耳。在童稚之子,何得有失禮開罪而罪之?只不過垂涎老年兄有此甯馨,異日飛揚,爾喜爾喜,而願見之也。且非閨秀不出戶庭之比,正該使其趨庭學禮為妙。」

  居行簡見他決意要見,一時無法可回,只得傳諭:「請公子出見。」

  只因這一出見,有分教:

  世事漸非甘退隱,閉門何必向空山。

  不知居公子可肯相見否?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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