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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回 沒奈何押盤隨轎 有機變考古征詩(2)


  少頃,只見丫頭婦女同奶奶出來。衾姐在後望見楚卿轉閉角門進去了。楚卿正在疑惑,奶奶喚道:「喜新,你隨我轎去。」

  這一驚,卻又半天起一個霹靂,一魂掉了。只得應一聲,隨在後面。肚裡想道:千巴萬巴捉得這個空,又成畫餅。不如回去,索性大著膽,叫衾姐出來,說個明白,去了罷。正待轉身,卻見賣玫瑰花的,兩籃約有二三百朵,夫人連籃買著,叫喜新送回,喚宋媽媽拿進去與小姐打餅。楚卿又如接著詔書赦了一樣,急急走至前樓,只見角門緊閉。恨道:「原來衾姐這般惡作。」

  又想道:我差矣,如今是夫人叫我送花回,誰敢說我不是!竟大著膽,如奉聖旨一般,從外巷轉入前樓黑角門來,幸喜無人看見。又走到中間樓下,只見衾兒在那裡替夫人鎖門。楚卿道:「好狠心姐姐,這幾日影也不見,害得我病出。你何不來醫我?」

  衾兒笑臉相迎道:「我又不曾咒你,我又不是郎中,怎害得你病出,醫得你病好?」

  楚卿見無人處衾兒迎著笑語,喜出望外,卻心在小姐身上,無心與他纏帳,說:「夫人著我送花與小姐打餅,我要叩小姐的頭。先替你戴兩朵去。」

  衾兒道:「誰要你戴來?」

  接著兩籃花就走。楚卿跟進。只見衾兒走到後樓房裡,對小姐道:「奶奶差喜新送花來,要叩小姐頭。」

  若素道:「我正要認認他。」

  走出房來。楚卿定睛細看,比那遠觀更是不同:

  羞蛾淡淡,未經張敞之描;眉臉盈盈,欲惹襄王之夢。臨風楊柳,應教不數蠻腰;綻露櫻桃,何必浪開樊口?秋水為神,芙蓉為骨,比桃花淺些,比梨花豔些。

  楚卿叩下頭去,看見湘裙底下一雙小腳,一發出了神。就連叩了五個頭。衾兒在旁笑起來。若素道:「不消了。」

  細看楚卿時:

  髻挽烏絲,發披粉頸。丰姿瀟灑,比玉樹于宗之;風度翩躚,軼明珠于衛瓘。穿一件可體布袍,楚楚似王恭鶴氅;踏一雙新興蒲鞋,軒軒如葉縣仙鳧。腰間玄色絲絛,足下松江暑襪。

  若素問道:「你是那裡人?為甚麼到此?」

  楚卿道:「歸德府鹿邑縣人。因父母雙亡,要尋一個好妻子,故來到此。」

  若素道:「標緻的,近處怕沒有?特費許多路?」

  楚卿道:「好妻子原是千中檢一,有才未必有貌,有貌未必有才。比如小姐一般,天下能有幾個?」

  若素笑道:「你這癡子,好妄想。那佳人配的,第一要才學出眾,第二要門楣宦族,第三要人物風流。若有佳人,焉肯配你?」

  楚卿道:「小姐有所不知。論才學,喜新也將就來;論門楣,喜新原是舊族;論人物,喜新也不為醜。」

  若素道:「你既說有才,要配個佳人,我就問你:從來顯不壓彈箏之婦,金不移桑間之妻。乏容奇陋,還是老死綠窗;瞽目宿瘤,終身不嫁麼?」

  楚卿道:「陌上彈箏,羅敷自有夫也;卻金桑下,秋胡不認妻也;那許婦之乏容,是許允之見,如合巹之後,自悔不得;諸葛醜婦,是黃承彥備了妝資,送上門來,安可不受?閔王后宮數千,車載宿瘤者,盜名也;劉廷式娶瞽女,是父聘于未瞽之前,焉敢背命?今喜新並未有聘,焉得不擇乎?」

  衾兒在旁道:「不要班門弄斧 !小姐是才女,何不試他一試?」

  若素初見楚卿,已有此意。今見衾兒說出,便把手中扇叫衾兒付與楚卿道:「你既自誇有才,就將這畫上意,吟首詩我聽。」

  楚卿看扇,是畫月牆內一個半截美人,伸手窗外摘花。遂吟道:

  綠窗深處鎖嬋娟,疑是飛瓊謫洞天。
  安得出牆花下立,藕絲裙底露金蓮。

  若素小姐聽了,贊道:「好,果然好 !」

  楚卿又吟道:

  月眉雲鬢束輕綃,仿佛臨窗見半腰。
  若個丹青何吝筆,最風流處未曾描。

  若素聽到末句,把衣袖掩口而笑。楚卿道:「莫非不通?」

  若素道:「太難為情些。」

  楚卿道:「還不盡畫上的意思。」

  又吟道:

  香篝綠草日遲遲,妝罷何須更拂眉?
  插得金釵嫌未媚,隔窗撿取俏花枝。

  若素聽了,又喜道:「果然捷才,愈出愈妙,令人嘆服。」

  楚卿作得高興,又見小姐贊不住口,就想吟一首打動他,看是如何。又吟道:

  佳人孤零覺堪憐,為恁丹青筆不全。
  再畫阿儂窗外立,與他同結夢中緣。

  若素聽罷,臉暈紅,微笑道:「文思甚佳,只是少年輕薄些。你去罷。」

  楚卿道:「幼輿折齒,不減風流;司馬琴挑,終成佳話。一段幽情,都在這詩上,小姐怎說輕薄?」

  若素道:「我也記不得許多,你把這扇子去,題在上面。」

  楚卿道:「在這裡寫罷。」

  若素道:「不雅。到外邊去寫,寫完我叫采綠來取。」

  楚卿只得走出來。想:小姐果是知音。但舉止端重,吟得一句挑逗詩,他就紅了臉,說我輕薄。若要月下談心,花蔭赴約,只怕石沉大海了。又想:是初遇,不得不如此。自古道:一番生,兩番熟。我今急急寫完,趁夫人未歸,送進去,再鼓動他,看是如何?遂自去寫扇。

  那若素,見楚卿出去,對衾兒道:「你好造化。我看喜新,風流雋逸,是個情種。嫁這樣人,你一生受用了。夫人真好眼力。」

  衾兒道:「小姐說得恁好.」

  話未完,楚卿送扇進來。若素道:「寫得這快。」

  遂親手接來,展開一看,卻是一首楷書,一首行書,一首草書,一首隸書。寫得龍蛇飛舞,豐致翩翩。贊道:「不但詩亞漢唐,更且字跡鐘王。」

  遂把詩念了一遍,對楚卿道:「這第四首,不該寫在上邊。」

  楚卿道:「小姐,這便叫做太難為情了。凡有才的,必然有情。可惜那畫上美人不是真的。若比得瓊枝,我喜新就日夜燒香拜他下來,與他吟風弄月,做一對好夫妻,怎肯當面錯過?」

  若素見楚卿字字說得有情,把楚卿上下一相,卻見他袖口露出一件寶玩來。只為這件,一個佳人未了,又牽出一段奇緣。

  未知露出何物,且聽下回分解。

  評曰:

  極妙處是假說獨自送飯,及坐書房,連日影也不見。送花到樓下,無人處笑臉相迎。要替他戴花,反轉身就走。豈不被衾兒弄殺?此是樂而不淫。聞夫人赴酌,得意如中狀元,夫人喚隨轎,驚如半天霹靂。著送花回,如接大赦。摹神!摹神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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