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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回 扮新郎明諧花燭 點淑女暗易梅香(2)


  又笑一笑道:「他要點去也不難。」

  就打發媒婆不提。

  且說到了晚間,方公就送小姐過來,路上也不敢用鼓樂,直至家裡,方才吹打。胡小姐竟是頭巾儒衫,出來同拜花燭。故意把頭門、二門都開了,讓人來看。拜完了堂,照樣送入房中。胡小姐把方小姐一看,但見他:

  髻綰雙龍,口堆五鳳,珠圍玉繞裝成金屋之嬌,霧縠霞帔擁出霓裳之舞。步沉香而無跡,不輸潘妃;嫌脂粉以不施,休言虢國。旖旎似芙蓉泣露,蹁躚如楊柳迎風,果然一笑傾城,真是千金宦族。

  胡小姐看了,暗暗道:「果然生得好!」

  因而想起聞生來,又懷著醋意。說我的姻緣被他僭了去,也倒郎才女貌,成了一對。心中甚是不樂。方小姐也偷眼把胡小姐一看,見他:

  頭帶儒巾,身穿公服,頭帶儒巾姿容愈豔,身穿公服體態偏妍。摹擬潘安,似欲邀佳人之巢;依稀何晏,反盡掃虢國之妝。金屋佳人,權作玉堂學士;燈前白麵,本來鏡裡紅妝。

  方小姐看了,忍不住要笑出來。只見胡小姐立起身來道:「此時可以還我本來面目了。」

  因向房內一個侍兒道:「你相公此時不知在哪裡,到要我在此代勞。」

  過了一夜,次日早間,胡小姐雖然不樂,免不得先來拜方小姐。方小姐梳頭未完,鄔媽戲道:「新郎來了。」

  方小姐連忙立起身來,見胡小姐改了妝,愈覺十分標緻。相邀坐下,就看方小姐梳頭,笑道:「嫂嫂,畫眉的不在,我權作張郎何如?」

  方小姐微微而笑。梳完了頭一齊出來,坐了一會,相別回房。

  方小姐就來回拜胡小姐,見他房中筆硯精良,琴書滿架,曉得他好文墨,因說道:「久聞姑娘善於詞賦,請教一二。」

  胡小姐道:「我們不過略識幾字,那裡比得嫂嫂大才?」

  方小姐道:「久仰林下之風,何必太謙,定要請教!」

  胡小姐只是不肯,原來胡小姐一則懷著醋意,不肯與他看;二則他的詩稿都是聞生動筆的,所以不肯拿出來。當不得方小姐坐定要看,胡小姐無奈,只得提筆來寫道:

  無意臨鴉鬢,何心理兔毫。

  方小姐見他寫出兩句詩來,他也提起筆來,續成道:

  久知歌白雪,不肯向人操。

  胡小姐見了道:「嫂嫂好說,果然看不得的,如今讓我請教便是。」

  走起來,向集中翻了一會,恰好翻出那首奪聞生的回文詩來,不曉得是方小姐的,便道:「一首不通的回文詩,請教罷。」

  方小姐拿來一看,吃了一驚,恰好是自己的回文,心中想道:「我這詩一向不見了,後來在江中遇著聞生聽見他念,疑心誤夾在爹爹詩稿裡,如今為何又在他身邊?」

  問又不好問,只得贊道:「巧妙絕倫,不減蘇惠蘭。」

  只做看詩的模樣,沉吟不已。胡小姐見他拿在手裡只是沉思,便道:「甚麼好詩,看他怎的?」

  方小姐也不回答,適值夫人來請,只得去了。回到房中,心下想道:「這首詩有些古怪,明明在聞郎身邊,如何卻落他手,又拿出來我看?莫非他曉得柳絲之事,故意拿出來取笑我?難道書生多口,竟告訴他不成?」

  又想道:「他們中表兄妹,也不便談心至此。果若系聞郎告訴他,則二人先有私情。」

  心裡左思右想,道:「讓我再去問他,看他光景如何!」

  過了一日,又到胡小姐房中來。方小姐一則因回文之事疑心;二則見胡小姐才貌,大有我見猶憐之意,十分來親熱他。當不得胡小姐胸中懷著醋意,說又說不出,十分氣苦,哪裡肯與他親熱。正是:

  落花雖有意,流水卻無情。

  方小姐來到胡小姐房中,胡小姐下在那裡臨《蘭亭帖》,見方小姐來,連忙收拾。方小姐道:「姑娘書法如此精工,還在這裡臨帖,定做衛夫人。」

  胡小姐道:「隨意塗鴉,嫂嫂休笑。」

  二人坐下,鄔媽烹起好茶。二人啜茗閒談,就論起詩來。方小姐乘機問道:「前日那首回文詩,可真是姑娘佳作?」

  胡小姐見他問起回文,便笑道:「嫂嫂,你笑我做不出回文麼?」

  方小姐也笑道:「豈敢說姑娘做不出,姑娘做的還該好些。」

  胡小姐道:「如此也夠好了。」

  方小姐見他如此說,便道:「姑娘不要耍我,果系何人所做?姑娘從何處得來?」

  胡小姐只笑不出聲。方小姐愈覺疑心,便道:「姑娘,只問這詩為何卻在你處?」

  胡小姐見他如此說,也疑心起來,說道:「這首詩是嫂嫂的麼?」

  方小姐笑道:「你不要管是我的、是誰人的,只問姑娘是何處得來的?」

  胡小姐也笑道:「你且不要管我從何處得來的,你先對我說是何人的?」

  兩個小姐正在那裡說,只見丫頭、養娘都慌慌張張跑進來道:「小姐不好了。」

  一齊問道:「甚麼好?」

  養娘道:「不知甚麼人報了何太監,說我們家裡藏著兩位小姐。如今吳縣太爺同本府太爺大鬧,說何太監就要自來。」

  兩位小姐大驚失色,同走出來見夫人商議。

  只見遠遠喝道之聲,說何太監自己來了。原來厲兵科因求親不允,又聽了媒婆的話,心中大惱,曉得聞生不在家裡,胡小姐尚沒人家,他就對何太監說有兩個國色隱在聞家。何太監分咐吳縣知縣來選,門上帖了上用票子,聞公與知縣爭執起來,知縣去回了何太監。何太監大惱,自己來到廳上。聞公只得出去接見,方古庵聽見,也連忙趕來,一同坐下。府、縣官坐了一廳。何太監向聞公拱一拱手道:「聞先兒,咱奉旨出來點選,皇上當面分咐:不論鄉紳士庶都要點選。你家裡就藏著兩個美人兒,你也做朝廷官兒,如何不遵法度?」

  聞公道:「老公公此語從何處得來?小兒聞友娶媳方氏,久已成親的了。」

  因指方公道:「這就是敝親家。雖有一個舍侄女,系金陵人,前日偶然到此,已回籍去了。」

  何太監就問方公道:「方老先兒,果然是令愛麼?」

  方公道:「怎麼敢欺?實是小女。」

  何太監道:「方老先兒,自從你赴山東的任,辭朝的那一日咱們相會了,直到如今。既然是令愛,就罷了。那個姓胡的,定要瞧瞧兒。」

  聞公道:「舍侄女乃胡敬庵之女,他原是金陵人,果然回籍去了。」

  何太監道:「咳,果然豈有此理!人的名兒,樹的影兒,難道你大似朝廷麼?聞先兒,再說沒有,咱就要得罪了。」

  不由分說,要叫人搜府。縣官對聞公道:「令侄女若在,請出來見一見,這是奉旨的事,老先生不要太執。」

  何太監又發話道:「你是個鄉宦,兒子是個舉人,就這般大?咱就要動個疏兒了。」

  聞公見勢頭不好,料想不能隱瞞,只得進來與夫人說。胡小姐聽見,就大哭起來,要去尋死。兩位夫人與方小姐都哭起來,一片哭聲,直達廳上。何太監坐定要看,胡小姐抵死不肯出來,竟向房中去剪頭髮。被鄔媽奪住道:「小姐要剪頭髮了!」

  正是:

  無心歸帝闕,有意向沙門。

  畢竟不知胡小姐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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