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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胡茜芸閨閣私監 聞相如秋闈奇捷(3)


  鄔媽道:「莫說大相公這樣才貌,只因他為小姐而病,小姐也不該負他。」

  小姐道:「據你的意思怎樣?」

  鄔氏道:「據我的意思,小姐又不是不會寫的,也做一首詩回他,叫他快些進了場,中了回來,央人求親便是。」

  小姐想了一想,對鄔媽回道:「我想婚姻之事,原該父母主持,不該女兒家與聞,何況私下許人?雖然憐才選貌,古來卓文君曾奔司馬相如,然只系私奔。況且男人不是司馬相如,女人不是卓文君,一時做了便成終身之恥。今哥哥如此光景,我的心事,你豈不知?但恐一時許了,後來爹爹不肯,如何是好?所以千思萬想,無計可施。我如今詩不便做,你可私下將你的主意去對他說,不可說是我的意思,教他速速進場,回來對姑爹、姑娘說了,速速求親便是。」

  養娘聽了,欣然而去。小姐又叫他回來,叮囑不要被人聽見,養娘應了,一直到了書房裡來。

  只見聞生呆呆坐在那裡,見了鄔媽,便叫道:「鄔媽來做甚麼?」

  養娘笑道:「你做得好詩。如今小姐好不著惱,要對老爺、太太說著哩。」

  聞生才向硯匣裡一看,詩箋不見了,便道:「我詩裡並不曾說甚麼,怎麼小姐拿了去就惱起來?」

  養娘道:「你只說人不曉得,都像我們不識字的?還不快去磕頭陪禮哩。」

  聞生見他取笑,便道:「你們南京人專會調喉,你來做甚?可是要做采蘋麼?」

  鄔媽道:「不要取笑,我來說正經話。」

  就把小姐的話說了一遍,聞生道:「這話還是你的主意、還是小姐的主意?」

  鄔媽道:「你管他怎的,你只要依著去做便了。」

  聞生道:「雖然承小姐如此美情,我的意思還要與小姐當面一訂,我終放心。萬一我去之後,小姐又定了人家,那時如何是好?」

  鄔媽道:「老爺在任上,也未必就有人家;況且選了這幾年,也沒一個得意的,難道如今就有不成?」

  聞生道:「事雖如此說,我只不放心,求鄔媽轉與小姐一說。」

  鄔媽道:「你不曉得小姐十分謹慎,他這個話,尚且叮嚀,叫我不要說的意思,如何肯當面見你?這斷不能。我看他心中已十分在你,既如此說了,就與當面一樣。只是你們男子漢的心,恐怕改變;我們女人家的心腸,都是一心一意的。」

  聞生道:「男人倒不負心,女人負心的多。往往見女人負了心,那些男子漢還要癡心著魔,不惜性命,真是著鬼。」

  鄔媽道:「不要說閒話,我進去了。」

  聞生道:「煩鄔媽對小姐說,我聞友若不得小姐為妻,情願終身不娶!若負了小姐,神明殛之。」

  鄔媽應了,竟來回復小姐。

  小姐聽見聞生立誓,就對鄔媽道:「他如此立誓,情願終身不娶,我豈忍負他。你再去對他說,我若負了他,也與他賭的咒一樣。」

  鄔媽果然來對聞生說了。聞生大喜,就同進來對夫人道:「外甥前因感冒了,起身不得,如今已好了,明後日就要起身。」

  夫人道:「你既要去,功名大事,也不好留你。」

  就叫人拿曆日來看。小姐聽見聞生進來,也走來坐下。二人見了,微以目會意。夫人拿著曆日一看道:「明日初四,起身不吉,初五是月忌,初六又不宜出行。初七日罷。」

  鄔媽道:「牛郎織女相逢的日子,相公倒起身。」

  聞生歎了一聲,小姐低頭不語。

  到了初六,聞生做了一首別小姐的詩,正要拿與小姐看,只見小姐同鄔媽出來說道:「哥哥遠別,寸腸盡裂,無以為贈,做得一首詩在此。」

  就在袖中摸出一柄扇來,說道:「有小妹的名字在上,切勿露在人前。」

  聞生展開一看,上寫著:

  斷腸堤邊楊柳枝,馬蹄此去怨臨歧。
  可憐天上相逢日,正是人間離別時。

  聞生看了,掉下淚來道:「妹妹佳句,閱之使我腸斷。愚兄也有一首在此,正要與妹妹看。」

  就摸出一首詩來。小姐接來一看,寫道:

  女伴閨中乞巧時,嗟予遠去倍淒淒。
  河邊烏鵲無情甚,不管人間有別離。

  小姐看了。聞生掉淚,也不覺撲簌簌的掉下淚來,鄔媽道:「不要哭了,哭紅了眼睛,被人看見不便。」

  小姐連忙拭淚,對聞生道:「言已說盡,唯願哥哥恭喜之後,早早回來。」

  聞生道:「不必囑咐,自然就回。妹妹也要保重貴體。」

  說著,又止不住流淚。見一個丫頭出來道:「鄔媽,小姐可在這裡?奶奶有請。」

  小姐連忙拭淚而別。

  到了初七早,聞生拜辭了胡公夫婦,又與小姐作別,二人悲不自勝,又不好流淚,勉強忍住,急急上馬。小姐掩淚歸房。鄔媽對聞生道:「大相公恭喜了,早點回來。」

  聞生道:「曉得,曉得。」

  掩淚而行。

  一路上淒淒慘慘,曉行夜宿,都不必細說。到了京師,連忙去納監,尋了報國寺一間僧房歇下,日夜溫習經書。到了八月初一,進了頭場,因未有題目,在舉子屋內假寐。夢見文章做完,上去交卷,到得公堂上,只見不是收卷的官,上面坐著一位就像帝王的模樣,兩邊立著許多青衣人。聞生不勝驚駭,不敢仰視側身伏在旁邊。只聽見上面傳道:「取各府送的文書進來。」

  傳了一聲,許多青衣人抱著文書,一隊一隊進來,都送在案上。那王者拿起筆來,一名一名看過來,如唱名的一般。唱到五十三名胡同,只見一個青衣跪下稟道:「昨日監察神有文書到府,說胡同好姦淫人家婦女,前到山東,又冒認人家婚姻,似不宜中。聽憑帝君上裁。」

  那王者道:「萬惡淫為首。上天所最惡的,有人犯了淫戒。有功名的減功名,無功名的折福折壽,還要將自己的妻女去賞人。這胡同,因他祖宗三代積德,三心忠厚,所以該有大貴之子;因他父親立心不正,放債圖利,十分刻薄,折去他進士,與他一個鄉科,今他自身又犯淫戒,應該革去他名字。看查一名補上。」

  只見又一個青衣跪下道:「據蘇州城隍奏稱,秀才聞友少年才美,能不涉淫戒,持《太上感應篇》甚敬,如今就將他補上如何?」

  帝君准了。殿上傳語道:「還有革去的,著呼府城隍速查有德行的補上。」

  就叫領文書去。青衣人各拿一紙走出殿來。聞生只道是題目,向那青衣人手中去奪,被他一推,忽然驚覺。

  原來是一夢。只見監軍正拿題目來,聞生心中想道:「夢中帝君分明是文昌,文書是今年該中的舉子,只不知胡同是哪裡人?犯了淫戒,革去了舉人。夢中明明說將我補上,且看如何。」

  心裡又喜又怕,連忙做了文字,十分得意。定了三場,只等揭曉。正是:

  窮達有數,富貴在天。
  求之不得,聽其自然。

  未知果中與否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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