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才子佳人 > 夢中緣 | 上頁 下頁
第六回 渡清江舟中遇盜 走窮途庵內逢嫂(2)


  吳瑞生道:「今夜既有順風,就是今夜渡過去罷了。」

  於是打發了飯錢,令琴僮、書僮攜了行李,同那大漢上了船。船家乘著順風便開船往北而發。此時正是五月十六日夜間,風清月朗,那月光照的個長江如橫素練一般。吳瑞生觸景生情,忽想起去年與翠娟相約是此夜,翠娟失去亦是此夜,今日歸來也是此夜,由今追昔,不由一陣心酸,因筆為情擱,不能成句,遂將昔人題詠稍更數字,口念道:

  記得昔年時,月色白如晝。
  月上柳梢頭,人約黃昏後。
  今日歸來時,月明還依舊。
  不見昔年人,淚濕青衫袖。

  將詩句吟完,還坐在船頭追維往事,忽然涼風起處,水勢洶湧,抬頭一看,只見星辰慘淡,月色無光。俄而大霧濛濛,橫塞江面,對面不能見人。吳瑞生忙歸入艙中,見桌上殘燈還半明半滅,正欲安排就寢,忽見兩個艄公手執利刃望吳瑞生砍來,又聽的夜來那個大漢說道:「不要殺他,咱和他往日無冤,今日無讎,得了他的行李,又殘了他的肢體,太難為他些,給他個囫圇屍首去罷。」

  遂將吳瑞生挾於艙外,望江中一丟,那船便如飛的一般去了。瑞生此時只說身落江中,便隨波逐流,命歸水府去了。誰知他這一丟卻不曾丟在水中,還丟在一隻船上,睜眼一看,琴僮、書僮也在上邊,心中又驚又喜,問道:「您兩個怎麼也在此處?」

  琴僮、書僮道:「俺兩個還在船上做夢,不知那一個賊殺的和俺作戲,把俺移在這裡。」

  吳瑞生道:「您兩個還在夢中,咱今日雇了賊船,方才那兩個搖櫓的艄公要持刀殺我,虧了夜來那個大漢把他止住,要給我個囫圇屍首,因將我投于江中,不想就落到這只船上,主僕還得聚在一處。」

  二人聽了,方如醉初醒,似夢初覺,大驚道:「原來如此!但這只船可是從那裡來的?不是神天保佑是甚麼?這都是二叔的洪福拖帶俺二人不死。」

  吳瑞生道:「你我雖是不曾淹死,只是這只船閃在江心之中,又不會搖槳擺櫓,究竟不知飄流到何處才是個底止。」

  琴僮道:「這卻不足慮,難得遇了這個救星,捱到天明,倘遇著來往的行船,求他帶出咱去就是了,只是身邊行李盡被賊人得去,路途之中可著甚麼盤費到家?」

  書僮道:「難得有了性命,就是沒有盤費,一路上做著乞丐求討著到家,也是情願的。」

  琴僮道:「羞人答答,怎的叫人家爺爺奶奶?你有這副壯臉,你自做去。我寧只餓死,不肯為這樣下賤營生。」

  書僮道:「如何是下賤營生?我曾聽的人說古記,昔有個韓信,曾胯下求食;又有一個鄭元和,曾叫化為生。後來一個為了大將,一個做了狀元。古來英雄豪傑尚為此事,何況是你我。」

  吳瑞生道:「您兩個俱不要胡思亂想,到明日我自有安排。」

  二人方才不敢說了。主僕三人方住了話,只聽的這只船撲通一聲,幾乎把他三人閃倒,往下一看,大喜道:「此船已傍岸了。」

  書僮膽大,忙從船頭跳下,說道:「快下來,快下來,此處便是平地。」

  吳瑞生、琴僮隨後也一齊跳下。此時大霧將散,雲中微微露出月色。只見江岸上一帶俱是蘆葦,全辨不出那是路徑。又坐了片時,不覺東方漸白,忽看見蘆葦之中有一條羊腸小路,主僕三人便順著那條小徑走去。

  走了頓飯時節,方才出離了江岸。吳瑞生對琴僮、書僮道:「此處離清江浦料想不遠,天明時節少不的複到那裡,同著店主人遞張被劫呈子,是少不要遞的。」

  三人說著話,天已大亮,遂問那江岸上住的人道:「借問此處到清江浦有多少路?」

  那人道:「我這裡至清江浦有七百餘裡,若起早走便近著二三百里路。」

  吳瑞生又問道:「你這裡不是浙江地方麼?」

  那人道:「我這裡是江西地方,不是浙江地方。」

  吳瑞生聽了此言,不覺呆了半晌,心中說道:「一夜之間已行七百餘裡,若複回清江浦去就未必這等快了。況賊情事又不是一朝一夕便能緝訪出來的,經官動府只怕耽誤了自己行路,罷,罷,不如將那三百兩銀子舍了,另求一條門路,轉借幾兩銀子盤費,用著到家罷。我聽的父親說江西有一位最厚的同年,姓錢字大年,是盧陵縣人,但不知此處至盧陵有多少路。」

  又問:「貴處是那一縣管轄?」

  那人道:「敝處是盧陵管轄。」

  吳瑞生聽說盧陵,心中甚喜,又問道:「貴縣有一位鄉宦,叫做錢大年,不知他住在何處?」

  那人用手望北一指道:「前面那茂林之中,就是他家。」

  吳瑞生聽了,心中愈喜,幸得腰間還有幾文余錢,便買了一個紅箋,又求那人取出筆硯,寫了一個年侄拜帖。別了那人,遂領著琴僮、書僮望那茂林走去,走了二裡餘地,已來到錢大年莊上。問了他的門首,便令琴僮將帖投入。不一時,只見一位蒼顏自發老者扶著藜杖出來,將吳瑞生迎入客舍。瑞生拜畢,分賓主坐定,錢大年問道:「貴省來到敝處有四千餘地,今年侄遠來,有何貴幹?」

  吳瑞生遂將遊學浙江,處館金宅及江中遇盜之事說了一遍,道:「今日身邊盤費一無所有,路途遙遠,難以回家。聞的年伯在此,特來相投。」

  錢大年道:「吉人天相,古之定理。今賢侄遇此顛險,能免患害,這都是尊公陰德所感。」

  吳瑞生道:「晚生在家,聞家父言及老年伯之盛德,不勝企慕。今窮途歸來,得以親炙懿光,覺深慰所懷。」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