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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回 得奇夢遣子于南國 重詩才開館請西賓(2)


  吳瑞生道:「父親此言固是愛子之心,但念爹娘年老,舉動需人。孩兒遠離膝下,遊學外方,晨昏之間,誰人定省。兒雖不肖,如何放的心下。今日之事,教孩兒實難從命。」

  吳瑰庵道:「你為人子的,自是這般話說。但我為父親的,只以遠大期你。你若不能大成,就朝夕在我左右,算不的是養親之志。況我與你母親年紀尚未十分衰殘,且家計頗饒,也不缺我日用。這都用不著你掛心。我為父的立意已定,斷斷不可違我。」

  吳瑞生還待推辭,他母親在旁勸道:「我兒,你豈不聞為人子的以從命為孝乎?你爹爹既命你出去,不過教你尋師取友,望你長進,有甚難為處。你若左推右卻,調便是逆親之志了。」

  只這一句話,說的吳瑞生不敢言語,始應承道:「謹遵爹爹之嚴命。」

  吳瑰庵遂叫人拿過曆書一看,說道:「今日九月初三。初六日是個黃道吉日,最利起行。你且去收拾琴劍書箱與隨身的行李,安排完備,好到臨期起程。」

  閒話少敘,到了初六日,吳瑞生未明起來,將盤費行囊打點停當,用了早飯。他父母喚了兩個小廝,一個叫做書僮,一個叫做琴僮,隨行服侍。吳瑞生拜別已畢,他父母俱送至大門。這一去,雖然不比死別,但父子之間,也未免各帶幾分酸楚,只是不好掉下淚來。正是:

  丈夫雖有淚,不灑別離間。

  且不題他父母在家專望兒子的好音。單說吳瑞生俟他父母回宅,自己乘了馬,著琴僮挑了琴劍,書僮挑了書箱,由大路往南而行。行了數裡,吳瑞生在馬上想道:「今日爹爹命我遊學南方,我想南方勝地,惟有兩浙稱最。何不先到杭州觀西湖勝概,也不枉我出遊一遭。」

  拿定主意,遂問了浙江路程。在路上風餐水宿,夜住曉行。十余日,到了吳興。這吳興就臨大江,上了船,乘著順風,不消一月,早到杭州地界。主僕下了船,又行了數日,才來到城中。吳瑞生四下一望,果然好個繁華去處。有柳耆卿《望海潮》一詞為證。

  詞曰:

  東南形勝,三吳都會,錢塘自古繁華。煙柳畫橋,風簾翠幕,參差十萬人家。雲樹繞堤沙,怒濤卷霜雪,天塹無涯。戶盈羅綺,市列珠璣,競豪奢。
  重湖迭巘清佳,有三秋桂子,十裡荷花。羌管弄晴,菱歌泛夜,嬉嬉釣叟蓮娃。千騎擁高牙,乘醉聽簫鼓,吟賞煙霞。異日圖將好景,歸去鳳池誇。

  主僕三人尋了一個大店,暫把行李歇下。次日起來,吳瑞生吩咐琴僮、書僮道:「此處衝要,人煙輳集,不可久住。你兩人出去與我另尋一處寓所,好攻習史書。只要幽靜清雅方好。」

  琴僮、書僮領命而去。穿街過巷,也到了十餘個寓所,俱看不中意。轉彎抹角忽到一處,與別處風景大不相同。二人看罷多時,說道:「此處料中我家相公之意。不用再往別處去尋了。」

  訪問鄰近居人,方知是天壇。二人遂看了一個極清雅的庵觀,請出主持觀主來。通了名姓鄉貫,將吳瑞生假寓讀書的話說了。那觀主慨然應允。他們兩個轉回舊寓,回了吳瑞生話,遂即打發了店錢,搬了行李,一直往天壇而來。到了天壇,吳瑞生一望,果然清幽。但見:

  局面寬闊,地勢高阜。松竹掩映,殿閣參差。東望浙江,潮氣遙侵濕苔徑;南望雷鋒,日色返照映玻璃;西望蘇堤,長虹一溜青蛇走;北望龍井,寒光數道碧雲飛。真有蓬瀛仙島之風,絕無市井塵囂之氣。

  吳瑞生看了,喜之不勝。遂拜了觀主。觀主獻茶畢,又領著吳瑞生揀擇下榻之處。吳瑞生見三清殿西有草堂一座,三面俱是花牆,牆外有蓑竹披拂,牆內擺著幾盆花草。入堂一看,匾額上題著「鶴來軒」三字,甚是幽雅。吳瑞生看的中意,就在此處安下行李,靜時溫習經史,悶時與觀主清談,閒時出門遊玩山水。

  住了月餘,遂締結了城中兩個名士:一位姓鄭名潛字漢源。一位姓趙名莊字肅齋。都是錢塘縣稟膳秀士。二人俱拜在金禦史門下,認為課師。這金禦史就是杭州府人,諱星字北斗,由進士出身,歷任做到都察院右僉都。正德四年,為劉瑾專權,金禦史把他參了一本,觸怒了邪黨,遂為群下所擠,不容在朝。因此休秩回籍。夫人黃氏,乃江西尚書之女,生一子一女。子名金昉,年方一十五歲。女名翠娟,年方一十六歲。金昉為士林之秀,還未娶妻。翠娟為閨門之英,亦未受聘。金禦史夫婦二人甚是愛惜。這金禦史因休秩家居,凡事小心,閉門謝客,全不與外人往來。只有趙、鄭二生是他課徒,又極相契,或金禦史請來相敘,或二人自往拜謁,詩酒之外,絕不言及國家時事。一日趙、鄭二生投見金禦史,請至書房,作了揖坐定,金禦史道:「二位賢契許久不見,老夫甚覺渴想。」

  趙、鄭二生道:「連日為俗冗所羈,未得候問老師。違教多矣,有罪,有罪。」

  金禦史道:「多日不曾領教,二位近來有甚佳作,肯賜與老夫一覽否?」

  趙、鄭二生道:「今日門生此來,一則問候老師,二則求老師出幾個詩題,待門生拿去做完,然後送與老師評閱。」

  金禦史道:「此時已有個現成題目了。昨捨下有人從京師來,說聖上筵宴百官,賜了一個詩題,即定首尾,著眾官立刻獻詩。可笑合朝文武俱做將不來,可謂當場出醜,賢契既要做詩,何不將聖上出的那個題目做一做。」

  趙、鄭二生聽了道:「如此甚好,請求題目一看。」

  金禦史遂令書司將詩題拿來,二人展開看。看時,見題是「閨憶」,首字限的是「雨絲風片,煙波畫船」,韻限的是「溪西雞齊啼」。二人看完說道:「此題委是難做。怪不得在朝眾老先生擱筆。門生既承老師之命,少不得也要勉強獻醜。」

  說罷,各把詩題謄了。吃了幾杯茶,遂別了金禦史出門。走了幾步,趙肅齋道:「鄭兄,你道此題之難,難在何處?」

  鄭漢源道:「只這『風片』二字,便是此題之難處。風乃實字,片乃虛字,以虛對實,如何湊的工巧。」

  趙肅齋道:「吾以此題棘手處,就在這兩個字上。昨日咱結拜的吳兄,他自誇詩才無有敵手,卻未嘗見他題詠。到明日,何不把這個題目帶去,也求他做一首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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