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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卷 宋琬(3)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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琬已不勝倦憊,呼謂紅英曰:「離船既遠,二賊料難追至。遙望樹林茂蔚之處,必有人家,我欲向彼茅簷暫時存憩,汝意可否?」 紅英歎息曰:「我亦十分疲困,莫能前進矣。」遂相扶而往,挨近茅廬,忽見紅燈懸在樹杪。仰首一看,門上有一匾曰「怡老庵」,又見左壁黏一鄉宦示諭雲:「照得本剎乃女僧空照焚修之所。」 琬大喜曰:「既系尼庵,我等就在此寄跡。」向扉敲喚久之,始有一尼披衣啟問,即空照也。琬稽首作禮,備述被難之由。 尼亦黯然變色曰:「原來是一宦家小姐,乃遭此危辱,可惜、可恨。但荒山雖可暫避,而以僻處曠野,時有棍徒騷擾,只恐小姐如此容色,不能免禍,奈何!」 琬曰:「妾聞大士慈悲,唯欲救人苦厄,姑姑既皈蓮座,豈無慈憫之心?況妾閉戶潛蹤,諒亦不致惹禍。」尼遂首肯。 自後琬在庵中,時寫小畫,托尼出賣,以作香燭之資。而春去夏來,每一思念謝生,不覺涕泗交下,肚腸寸寸裂矣。 生以是夕攛入江心,隨波蕩漾,自謂必死。飄至數裡之外,忽遇浮木,得以憑附至岸。沿途抄化,抵吉水時,已旬餘矣。 蘇暗仲見生襤褸之狀,驚詢其故。生不以實告,托言遊學被劫,暗仲急命更衣,再三撫慰曰:「賢甥既至,此地亦文學之藪,不妨久住肄業,毋得望雲增感,即作返棹計也。」 無何,有水部胡遜公者,將赴金陵,阻風暫泊,生以年誼投刺往謁。忽見艙屏懸畫梅花一幅,上題七言絕句二章雲: 雪穀冰崖質自幽,不關漁笛亦生愁。 春風何事先吹綻,消息曾無到隴頭。 其二 小窗春信不曾差,昨夜東風透碧紗。 筆底欲傳鄉國恨,南枝為寫兩三花。 花朝後三日,古杭蘭齋女史題 生朗詠一過,掩面唏噓,幾欲淚下。遜公怪而問之,生對曰:「此畫乃小侄亡妻之真跡也。」 蓋蘭齋女史者,琬之別號,先時以詩贈生,嘗用此印,故生志而不忘。因詳詢其何自而得,遜公曰:「乃姑蘇錢惠卿所售也。」 生即連夜至蘇,以問惠卿,惠卿曰:「君但至吳江十裡,訪問怡老庵尼空照,即可知矣。」 生又附舟至縣,沿村訪覓,始抵尼庵。時已昏暮,向扉輕扣數下,寂無應者。遂大聲疾呼,始有人在內遙問曰:「來者為誰,莫非是錢塘謝天駿否?」生連聲應曰:「然,然。」 俄有老尼,啟送延入,生慌忙問曰:「小生果系錢塘謝七,不知姑姑何以預知其來?」 老尼笑曰:「某雖山野朽姿,久與玉仙為伴,君欲晤一心上人否?」言未既,琬亦趨步而出,與生抱頸大哭,備敘神燈指路,得至尼庵始末。複蒙觀大士托夢雲:「『爾夫幸遇浮木,得以不死,只在某月某日,當至庵中相會。』以是預知郎之來也。但郎得何消息,輒肯蹤跡至此?」生亦備述遇畫相尋之故。 自此便在庵中肄業,改名入泮。旋逢大比,既中鄉闈,複獲南宮奏捷。錦歸之日,遣人持書報父。 父即馳白宋翁,翁歎曰:「此皆不肖女之愆,豈能獨罪七兒。今既獲第,便當相好如初,不復更記前事矣。」 遂遣人至蘇,接生到家完聚。其後生以兵部主事,曆官至太常寺卿,告乞終養至家。 嘗以扁舟過禾,登煙雨樓賦詩吊古,俄見一人方巾華服,從者數輩,亦至樓上閑眺。時生葛巾便衣,止一書僮步隨,其人略不相顧,憑欄踞坐,旁若無人。 生意不堪,詢其姓字,其人應聲曰:「子敬姓曹,敝居即在南岸。」還以問生,生未之答,書僮曰:「家主是太常寺謝爺,爾亦知之否。」 其人躊躇不安,起身遜坐,因謂生曰:「敝居咫尺,頗有園亭花木之勝,如不見棄,願乞枉駕一觀。」 生亦遊興勃勃,遂渡過南岸,步入其園。竹欄瀟灑,花徑逶迤,果人間別一洞天也。其人慌忙備茶,茶罷隨又備酒。 數杯之後,生欲起身作別。複以金蓮杯送過。生愛其精妙,複轉杯底細看,上鐫五字雲「蘭齋女史制」。不覺暗暗驚異,立喚書僮取銀三十兩,以紿之曰:「我愛此杯形式精雅,欲令匠工照樣製造,特以此銀暫押杯去,君意允否?」其人欣然曰:「持去可也,何用押為。」 生複遣僮細細詰問,始知其人即舟子曹春也。因以所劫之姿,起家巨萬。又值族孫某獲領南都鄉薦,故爾改換巾服,而生亦不復識認矣。 既歸武林,即以金蓮杯白于臬司,立提二凶拷訊定罪。其後曹春得釋,曹亥竟死獲中。計其享受僅十年耳。 嗟乎,貧富命也,世之橫得而榮者,未嘗不以橫廢而死。財利之不可幸求也,亦既彰明較著,而貪得徇利之夫,比比皆是,直至櫻禍而不知悔,亦愚矣哉! 後有山陰徐渭,為賦宋琬詩曰: 黃鶯啼時芳草暮,春深難把蘭心固。 一見潘郎即有情,湧金便是琴台路。 從來才色自相憐,失行何須低爾愆。 三載禪關緣已證,至今松月尚娟娟。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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