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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卷 陳霞如(3)


  崔生連詠數過,欣然而笑曰:「屢蒙小姐厚忱,而以緣慳未就,使我相思無限。今日秦晉已諧,不復再萌無聊之念矣!煩卿致意,慎勿爽約,而冷落窗前風月也。」

  蕙香莫喻其旨,但唯唯而已。是夜玉娟候至更闌,霞、鶯睡熟,果與愛婢彩芳逸出書齋。

  恰值濃雲蔽月,對面模糊。崔生認定霞如,娟亦朦朧不發一語。而香披荳蔻,露滴芙蓉,兩情繾綣,喜可知也。次日崔生裁詩為謝曰:

  嫩質棱棱怯絳紗,天然容與自清嘉。
  輕拖玉佩裙裁霧,斜壓金釵鬢嚲鴉。
  深幸雲車臨午夜,漫教桃洞覓胡麻。
  若裁綺縠縫鴛枕,為繡雙雙並蒂花。

  自後玉娟乘間即出,與生同宿于東樓者,將及月餘。蕙香以下諸婢,悉知其事,獨霞、鶯猶未覺耳。

  無何,已屆吉期,當合巹之夕,崔生為催妝詩,乃賦一絕雲:

  仙人樓上試新妝,此夕吹簫鳳自雙。
  月色已高銀燭爛,漫將明鏡更憑窗。

  玉娟雖懷妒意,亦作五言詩為賀曰:

  烏鵲橋成渡,鳳凰樓乍新。
  月光輝不夜,梅蕊露芳春。
  豔玉方為佩,明珠自出塵。
  載符琴瑟調,桃葉正蓁蓁。

  小鶯詩曰:

  麗質疑天上,良緣豈易逑。
  一雙仙作侶,十二玉為樓。
  色奪芙蓉豔,香從珠翠浮。
  明星將爛矣,臨鏡莫遲留。

  既而合巹畢而眾賓散,諸婢各秉巨燭,簇擁進房。及合歡之際,畏掩退避,猶然處子也。

  崔生心下狐疑,乃低聲問曰:「曩者予自內出,值卿倚欄看花,索卿為詩,而卿不允。其後蕙香以詩付我,有『深閨姊妹,梳洗向花』之句,果是佳作乎!」

  霞如曰:「彼時君固索吟,妾以羞澀不果。及君退出,而率爾成章,即令蕙香投遞請正,信有之也。」崔生又問曰:「我即以詩為報,蒙卿複惠,瓊瑤相約,及潛覓至房,卿又嚴詞峻拒。而是晚蕙香複出,投我以芳翰,要我以四詩,情詞娓娓,訂諭懇懇,亦有之乎?」

  霞如笑曰:「君乃讀書之士,偏解說謊。當日突至臥室,妾以正言斥君者,禮也。豈複有淫詞私訂,以蹈非禮之衍乎!」

  崔生亦笑曰:「我倒非謊,只怕卿太弄乖,只今詩翰珍之笥篋。況自抵卿家以來,每夜會於東齋者,已屢屢矣,亦可諱言不是卿耶!」

  霞如聽至會於東齋之語,即怫然怒曰:「子何謬妄不稽,以此諢話將人坑陷。夫既姻期已訂,安有不顧廉恥,而潛出書齋,暮夜苟合,其淫蕩如此,尚得謂之閨女哉!」

  崔生曰:「子亦不消發怒,使我愈想愈疑,那幾夜同床共枕,調笑歡噱,豈是花妖月怪,冒卿之名乎?然要知其詳,須問蕙香,便見明白。」

  時已黎明,即喚至床前,詰問其由。蕙香不能隱匿,微吐其事。

  霞如歎息曰:「既已失己之行,複又汙人之名,娟乎!娟乎!何不肖至此。」

  乃賦詩一絕,暗藏譏諷,即令蕙香持付玉娟,曰:

  鶯鶯燕燕自為群,豈許陽臺浪竊雲。
  慚愧夜深明月下,隔窗私語被人聞。

  玉娟一看,即知諷刺之意,仍以絕句答雲:

  春來那個不情癡,此事還須姊獨知。
  蛺蝶愛香原惜伴,蜘蛛因巧故含絲。

  霞如微微哂曰:「情固可癡,名節亦可壞乎!」

  大抵姊妹中,惟玉娟韻致逸宕,而深於情者,故愛崔生之貌,頓涉私期。至其臨風躑躅,無故顰蛾,對月徘徊,忽生浩歎。又若褰帷含笑,轉燈下之嬌眸;伏枕邀歡,蹴被底之蓮足,飄揚流蕩,最得美人之情。

  小鶯年既嬌小,性亦幽妍,賦詩極纖巧之思,縱談含詼諧之意,而愛花早起,惜月眠遲,最得美人之態。

  霞如性極清貞,韻偏飄逸,雖陋崔鶯私諧月夜之期,卻憐飛燕獨擅昭陽之寵,而不肯輕笑,笑必嫣然;不喜多言,言必有致,最得美人之韻。然自聞玉娟之事,深含醋意,嘗作古體一章,以諷崔生曰:

  洛陽有女名莫愁,嫁與盧生貴封侯。
  珊瑚掛鏡釵十二,雙坐雙眠向玉樓。
  盧家富貴孰可敵,豈乏傾城與傾國。
  夫妻戀慕在有情,肯因失愛為顏色。
  君不見茂林薄幸司馬卿,文君感詠白頭吟。
  又不見洛陽輕薄子,鳴珂娼院拋瑟琴。
  從來一瓜只一蒂,豈許移恩別有嬖。
  請君三複宋弘言,下堂莫把糟糠棄。

  崔生莞然笑曰:「我非相如,子豈卓氏。古雲:『生則同衾,死則共穴』,子雖不敏,已從事於斯語矣!但觀詩意,不無有因。自家姊妹,何獨不能相容耶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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