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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卷 陳霞如(1)


  引

  煙水散人曰:予嘗讀三奇傳,為之擊節賞慕。及友人為予述陳玄洲三女麗情豔事,則又非三奇可得而班也。夫螓首蛾眉,杏唇桃臉,女容也;然色莊語寡,笑乏傾城,則亦未足為豔。刺繡織紡,女紅也;然不讀書、不諳吟詠,則無溫雅之致。守芬含美,貞靜自持,行坐不離繡床,遇春曾無怨慕,女德也;然當花香月麗而不知遊賞,形如木偶,踽踽涼涼,則失風流之韻。必也豐神流動,韻致飄揚,備此數者而後謂之美人,則霞如是矣。

  然以玉娟之尖,小鶯之秀,雖其芳潔少遜于姊,而情韻有餘,亦難律以失身之玷,當夫!鶯聲織錦,寧無匹偶之思;春氣熏懷,奚免吉士之誘。而況時同言笑,賡和珠璣,有不神馳魂蕩而能己於情哉!予竊羨夫錦帳歡濃,二姨夢合,不知何福修來,乃有如此享用。樂哉崔生!花源月窟,只在尋常閨閫間也。

  浥予嘗以花征品,則霞如者,淩水烘霞,既美且豔,乃春之牡丹、秋之芙蓉也;玉娟者,流影迷鶯,含芳待月,乃碧桃、紅杏也;若小鶯者,披輕風而蕩漾生姿,芳露而托情自遠,則月底海棠耳。

  昔江東以二喬並著,後人遂有觀書之繪,而文詞不少見,則有色而無才。可知豈能才情並麗,丰韻兼優,有若霞如之姊妹耶?然白璧微瑕,終難為娟、鶯而曲護。則吾所取,不無軒輊於其間。

  集陳霞如為第六。

  ***

  楚有陳翁者,失其諱,而僅以玄洲字傳,與妻屠氏,俱善詩。年將五十,止生三女,季曰小鶯,年甫十三;仲名玉娟,長鶯二歲;而霞如為長,已年十八。雖均有傾城之豔,亦惟霞如為最美。玄洲嘗為《三女詩》曰:

  玉娟嬌小十四餘,小鶯綽約似秋蕖。
  二女盈盈已並秀,更有長女名霞如。
  霞如十歲能織綺,十三工賦詩。
  只今已二九,姣好有殊姿。

  屠氏亦作《三女吟》曰:

  餘家有三女,均抱瑰麗姿。
  長女尤秀異,搦管解賦詩。
  二女及三女,雖小無嬌癡。
  才能織流黃,刺繡已自知。
  畫屏開孔雀,錦幕施紅絲。
  誰言生男好,生女亦門楣。
  猶勝東家翁,暮年孤自悲。

  細觀二詩之意,則霞如之美更勝於娟、鶯可見矣。忽一日,仲春時候,有崔生者,諱襄,字季文,小字壽哥,年甫弱冠,秀韶有文,乃屠氏嫡妹之子,幼時曾與霞如同學。其後崔生之父以令史選余杭縣縣丞。丞滿即遷本府經歷,崔生隨任讀書六載,至是始歸,即來省候。

  屠氏驚喜曰:「記得吾甥去時,發尚複眉。不料一別六年,忽爾長成如許,想甥學業必有進益。今聞縣試已近,甥當努力著鞭,不得再為蹉跎矣!」

  崔生曰:「荷蒙姨母垂愛,愚甥敢不勉力,以副尊望。但今三位賢妹,想亦長成,願請一見。」

  屠氏笑曰:「莫說霞如,只玉娟、小鶯,與我已是齊肩。今方垂帷刺繡,故未令出見。況甥乍至,必當從容少留幾日,何必如此匆匆耶!」

  既而茶罷,霞如步到簾邊,一見崔生,便已兩臉漲紅,羞澀欲避。

  屠氏曰:「壽哥兄與汝自幼相見,何生靦腆耶?」玉娟隨步於後,亦微笑曰:「聞說壽哥與姊曾經伴讀,既為兄妹,豈同外客。」遂與小鶯從後一推,而霞如之金蓮已拽出簾外。

  及相見畢,崔生屢屢回盼霞如,霞如亦不時偷覷。

  玉娟笑曰:「聞得武林山水最佳,哥哥在被多年,想必遊覽已遍。」崔生曰:「山有鷲嶺之奇,水有西湖之勝,寺剎則有三竺之煙霞,蘇堤則有六橋之花柳。至其歌樓舞榭,勝概無窮,亦非遊履所能盡也。」

  霞如亦低鬟悄語曰:「哥哥自幼即耽吟詠,既遇名山勝水,則奚囊中詩草必與蘼蕪並深。愚妹雖非知音,何不見示一二。」崔生曰:「昨已檢點拙草付梓,容俟刻成請正。」

  少頃,玄洲自外歸,欣然相見,備問寒溫。是晚設宴內齋,留臥於廳側之小樓。崔生為憶霞如之美,輾轉不能就寢。遂挑燈握筆,向粉壁上題七言一律雲:

  一別鄉關已數年,歸來風景更堪憐。
  爭知楊柳絲初長,卻羨桃花色正妍。
  簾外幽篁仍滯月,庭前芳草自含煙。
  今宵重向東樓宿,幾度挑燈思黯然。

  玄洲見詩,連贊其妙,而不知崔生之意別有所托也。盤桓數日,將欲辭歸。玄洲收拾書齋,堅留肄業。自此出入中堂,雖與霞如姊妹不時相見,而以耳目眾多,無由密傍,崔生心下怏怏,吟詩以自遣雲:

  落霞絢彩映西樓,白玉花開滿樹頭。
  無限幽思禁不住,那堪鶯語更催愁。

  詩內蓋暗藏著三姊妹之名。

  一日飯後,崔生以進見屠氏而出,轉過西軒,適值霞如曉妝初畢,獨自靠在雕欄。崔生徐步至側,低聲問曰:「顰蛾獨立,倚檻沉吟。妹亦有所思耶!」

  霞如回首,見是崔生,斂容而答曰:「非也。特為海棠初吐,豔冶堪憐,故偶爾偷閒一看耳。」

  崔生笑曰:「海棠雖豔,何如一妹。向聞妹善吟詠,未嘗獲見珠玉。今既為花徙倚,曷不綴詩以貺蕪懷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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