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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一回 梅雪香自呈詩稿 自芳館細費評論


  猗猗見雪香在牆外聯吟,急回房中,謂芷馨曰:「不知秦生是幾早就在隔牆窺探的,我們今日被他看個飽,真是慚愧。」

  芷馨曰:「小姐如花似玉,怕他看不成。」

  猗猗曰:「成甚麼樣子?」

  芷馨曰:「幸得我與小姐不曾說些甚麼,若有一句戲話被他聽見,卻是怎好?」

  忽畹奴至,謂芷馨曰:「太太喚你去。」

  猗猗曰:「這事不必對太太說,從後放檢點些就是。」

  芷馨曰:「曉得的。」

  說罷同畹奴去。猗猗自歎曰:「如秦生這樣才貌,與他作個並頭蓮真是人間樂事。不知老母是何意見偏嫌他是遠方人,到今我難乎為情。」

  少時芷馨至,見猗猗若有所思,曰:「小姐似有悉腸卻是為何?」

  猗猗曰:「偶然不快耳。」

  芷馨微會其意,也不再問。

  次日晨起,猗猗曉妝畢,謂芷馨曰:「去把菊花折幾朵來戴。」

  芷馨曰:「我不折。那菊花在太湖石邊,要上山子上去折,恐秦生看見哩。」

  猗猗曰:「去折幾朵快來就是。」

  芷馨走上假山,倚著太湖石畔將欲折花,已被雪香看見,急呼曰:「芷馨姊,小生有句話對你說,煩你暫停一步!」

  芷馨聞言,略折數朵,急走進自芳館,到臥室妝台下,對猗猗說:「秦生喚己,那生雲有話說,是我不顧,急走進來了。」

  猗猗聞之亦不作聲,但雲:「該揀幾朵好的摘來。」

  芷馨曰:「那生要與我說話,我就走了,何能夠選好的?」

  猗猗雲:「明日再折罷。」

  到第二日,猗猗又命芷馨曰:「今日選好菊花,折幾朵來。」

  芷馨複去。雪香又呼曰:「芷馨姊,昨日小生有話說,你何不屑與語?今日請暫停一步。」

  芷馨見雪香丰姿秀美久生憐愛,與之對語心非不欲,特恐小姐見責故爾急避,卻自己告訴小姐,不料小姐無語,覆命再來折花,因想到小姐必有意思,我又何妨與他說話,遂立住腳答曰:「秦相公有話但說無妨,只是非禮之言切不可出諸口。」

  雪香曰:「小生豈敢以非禮之言汙姊清聽。昨聞小姐與姊聯句,知俱屬柳絮之才,小生有拙稿一卷,本當就正于姊,但區區之意更欲取法乎上,煩姊帶呈小姐,祈為刪改指示,則惠我良多。」

  芷馨曰:「我家小姐論詩最刻,自漢魏六朝,以迄唐宋元明,流傳詩句類皆大家、名士,然自小姐觀之,猶且不無遺議。相公果是壓倒元白手段方可邀得月旦一評,若只有尋常技量,切莫向班門弄斧令貽笑紅閨,挫你吟壇銳氣。」

  雪香曰:「小生原欲虛心請教,故不敢藏拙耳,祈芷馨姊為我帶去。」

  芷馨曰:「相公將詩稿拿來,我替你帶去。」

  雪香走回房中,拿出詩稿一卷,遞於芷馨曰:「小姐若有甚議論,還望芷馨姊指教。」

  芷馨應諾而去,到自芳館對猗猗雲:「小姐今日命我折花,那秦生又雲有話說,我嫌他兩次相呼,因問有何言語,他卻也無別話,有詩稿一卷欲就正小姐。我初不肯帶來,他懇求再三,我與他帶來了,小姐你且看看。」

  猗猗將詩放在案頭,緩緩翻閱,乍驚曰:「這生怎麼字雪香?」

  謂芷馨曰:「他叫甚麼名諱?」

  芷馨曰:「從前與老爺寫的扇子上有名字,小姐就忘記了?」

  猗猗曰:「那時一心賞他好詩好字,不覺大意了哩。」

  芷馨曰:「我聽見老爺向太太說,那生姓秦名諧晉。」

  猗猗曰:「諧晉二字與雪香二字,義不相涉,何以取雪香為字?」

  芷馨曰:「是外字也有之,小姐何故著驚?」

  猗猗曰:「不是我著驚,往年聞老爺說,羅浮梅氏名如玉字雪香,今見這生亦字雪香,故觸動了。」

  芷馨曰:「同字何足為奇?」

  猗猗亦以為然坦然不疑,複將詩細看,見在桃、李妓筵填的《滿江紅》一闕中二語雲『座有東鄰情不適,世無西子難誇美』,因曰:「這生眼孔甚高,定是情不妄動者。」

  芷馨曰:「我常見小姐的眼孔,亦與這生眼孔一樣高法。」

  猗猗瞋曰:「你胡說!怎麼將我與這生並論起來?」

  又看到貰酒亭詩句曰:「趙師雄遇美人處是在羅浮梅花村,這生系武陵人,怎到羅浮去過?」

  芷馨曰:「男兒桑弧蓬矢志在四方,這生到我西泠來得,難道到羅浮去不得?」

  猗猗亦不介意,又看到在銷魂院詠牡丹詩及桂蕊和的詩,乃曰:「這生眼孔甚高,卻也留情這個女子。」

  又曰:「這女子詩才清雅,想必顏色亦佳,無怪這生留情的。」

  複閱桂蕊所和牡丹詩曰:「頷聯下句雲『誰憐一葉任飄流』,卻似青樓妓女所作,以如此美才流落妓館,殊可惜也。」

  又將雪香牡丹詩細玩幾回,曰:「這生情不妄動,卻又是個多情種乎?」

  芷馨曰:「天下之易動於情者,必非深於情者也。惟其情不妄動是以一往情深。」

  猗猗曰:「芷馨此論最確。」

  複將詩翻閱,見桂蕊七古一篇,歎曰:「從古自今,未聞有流落青樓,猶能抱璞者。這妓女真是大奇,秦生留情於他,本來不錯。」

  芷馨曰:「小姐何以見得猶是未雕之璞?」

  猗猗曰:「如所雲『我本名園清潔侶,瓊枝珍重倚欄幹』,不是證據麼?」

  芷馨曰:「不過是如此說,未必果能全節保貞。」

  猗猗曰:「『緣慳失足煙花隊,哪肯留情還獻媚,歌扇舞衫儂盡拋,生平不慣箏琶事』,這四句更說明了妓館接客,不僅留情獻媚、歌舞箏琶等事,這妓曰『哪肯』、曰『盡拋』、曰『不慣』,是並此等事且不屑為,遑問其他?況後又雲『相如有意結絲桐,空向巫陽求暮雨』,非能保節之明證歟?」

  芷馨笑曰:「小姐,我只說妓館中,不過留情、獻媚、歌舞、箏琶等事,今小姐說不僅此等事,敢問除這些事外,還有何事?」

  猗猗瞋曰:「你偏來難我。你說還有甚麼事就是甚麼事!」

  芷馨曰:「我實不知。」

  猗猗曰:「不知就罷了。」

  又將七古細閱一回,歎曰:「豔麗悲涼,真是閨中之秀,何紅顏薄命乃爾!」

  芷馨曰:「若得這樣有才女子和小姐朝夕唱和,倒是一樁快事。」

  猗猗曰:「如這個女子的才,天下誠恐無二。」

  芷馨曰:「未必能及小姐。」

  猗猗曰:「我亦不能出乎其右。」

  畹奴至曰:「飯熟了,請小姐吃飯去。」

  猗猗遂將雪香詩稿藏在篋笥中,同芷馨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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