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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回 梅映雪誓志尋夫 張志龍脫危認妹(2)


  鼻倚瓊瑤,眸含秋水。眉不畫而自綠,唇不抹而自紅。

  杜義凝脂,尚輸一天風韻;何郎傅粉,難同兩朵桃花。更兼妝體風流,真個令人骨碎。

  那秀才看見,魂不附體,忙出位向梅小姐作揖下去,梅小姐忙回禮,相遜至客座坐下,拱手同道:「仁兄高姓大名?貴幹何處?」

  黃漢從旁代答道:「我相公姓黃名玉山,要到惠州梅花村訪親。」

  那秀才哈哈大笑道:「小弟與仁兄恁般有緣!」

  黃漢道:「怎麼說?」

  秀才道:「小弟姓錢名子乾,生平好習武,前科蒙張大宗師取入批首。去歲有個舍親,住在惠州府城外,屢次著人來請小弟到彼教他兒子武藝,因小弟是個清閒慣的人,經不起那道途的跋涉,屢辭不往,近日又著一個家人,具了百金來請,不得不去。思量邀個讀書中朋友相伴同行,但今隆冬時候,各各思量暖妻抱子,那個肯出來沖風冒雪?因此悶悶不樂,信步到此撞撞,或者遇著惠州朋友要到家去的,就便搭伴同行,也免得去時的冷淡,不意就遇著仁兄,豈不是有緣麼!」

  黃漢道:「原來如此,錢相公尊府何處?」

  子乾道:「就在前面,去此不遠,今夜要扳仁兄主僕到捨下歇息,明日作伴同行了。」

  黃漢把眼來看著梅小姐,梅小姐道:「承兄雅意,既要小弟同行,兄回去作速打迭,小弟就在此候兄便了。」

  錢子乾那裡肯,三回五次,苦苦相邀,梅小姐總不肯去。王小二聽見,走前來相勸道:「既錢大秀有此美意,黃相公不可不去。三位不知,我錢大秀做人極好哩!家中有十余萬家貲,極肯救濟貧人,交結豪傑,又學得一身武藝,百十人近他不礙,真是當今一個豪傑,他肯相留,黃相公當即命駕為是。」

  原來梅小姐也是不怕人的,今天改了妝,暗自忖道:「只要自己檢點些,料他一時看不出來,店中也是男人所在,就到他家一走,有何妨礙?」

  梅小姐遂起身道:「既然如此,就去罷。」

  錢秀才見梅小姐允了,不勝大喜,相拱出了店門,請梅小姐上馬。梅小姐道:「府上既不遠,就與兄步行罷。」

  錢子乾苦苦請梅小姐上馬,梅小姐只得上馬,跟著錢子乾緩緩而行。

  到了一所絕大的莊前下馬,相遜至廳上,見擺設得極其雅致,兩廊放著許多弓箭刀石,梅小姐卻也不放在眼上。賓主相遜坐下,獻茶畢,錢家小廝掌上燈來。錢子乾進內一時,左右擺上席來,請梅小姐坐了客位,殷懃勸飲。梅小姐拿定主意,只推素性不飲,不肯多吃。酒至數巡,食供數套,錢子乾斟上一杯酒,滿面堆著笑道:「仁兄路途辛苦,今夜在小弟敝莊,不妨多飲數杯,明日路上不要飲罷。」

  梅小姐道:「承兄雅意,小弟實實不能飲了。」

  錢子乾見梅小姐十分不飲,只得開上飯來用了,撤席安置不題。看官,你道這個錢子乾真個要往惠州麼?爾不知這個錢子乾,真有潑天的家私,只有個毛病兒,專一喜歡男人的後庭花,家中許多美姬美妾,他見了就如眼中生出個針來一般,見了個少年子弟,不問白的赤的,便就一身都酥麻起來。正合著不才兩句詩兒道:

  酒不辨清濁,花不擇好醜。

  今日見了梅小姐這個天上有地下無的面孔,怎不令他魂兒死去半天?只是道路偶逢,又見梅小姐行裝炫耀,知非平常人家子弟容易到得手的,必須下段磨鐵成針的細嫩工夫,方有巴鼻。因黃漢說出要往惠州梅花村,他就趁勢說也要到惠州城外,思量在路上細細來纏他,不怕他不入吾彀中的意思,靈思猝計,也算一個偷龍陽的老手班頭。在梅小姐,因自家扮了個男妝,只道男人見了個相愛男人,就如女人見了個相愛女人一般,怪不得他親熱,絕想不到男人對男人還有個足令人骨醉魂銷的後路!故此慨然許他同行。黃漢又是個老實頭,故此主僕三人就到子乾家住了一夜。

  次日起來,用了早飯,錢子乾換了簇新一套衣服,也帶個小廝牽馬,一個健僕挑擔,同梅小姐一行起程望惠州來。一路上把馬挨近梅小姐身邊,甜言細語親親熱熱的走,怎奈梅小姐終是個女人,見錢子乾涎著面親熱得不象樣,心中未免不好意思,把頭掉開,若不看見的一般,又時時叫黃聰貼近身旁走。故此,錢子乾雖心熱如火,總不敢多說一句心腹話兒。行了數日,已到三水,子乾忽又想道:「終日路上走,他的童僕緊緊跟隨,叫我如何開口?必須雇個七艙船來,有門有戶,又得終日促膝,方可乘空懇求。」

  想定計策,因對梅小姐道:「近日海風正大,僕人挑了擔兒走,十分辛苦,不如待小弟雇只大七艙船來,船輕風緊,怕不一日走得兩三日的路程來,何苦在馬上受此風霜!」

  梅小姐想道:「若是我三個,走得快時,就八艙也好,今既多了這個姓錢的,一至船上就點檢不得許多,只是路上走的好。」

  因笑道:「兄長若怕風霜,請便!小弟是不怕風霜的。」

  錢子乾道:「小弟與仁兄情同骨肉,若仁兄有用得小弟著時,死且不避,何怕風霜?特念仁兄嬌姿貴質,受此凜冽,小弟心中著實不安耳!」

  梅小姐笑而不答,子乾無可奈何,只得跟了梅小姐走。梅小姐漸漸覺得他的心術不正,便或前或後,終日不與他交一言,正合著笠翁《採蓮曲》末一句道:「只許郎看不近郎。」

  錢子乾見梅小姐揚著鞭,不瞅不睬,愈覺魂消意沮,漸漸茶不思飯不吃,一日甚似一日。不覺間又走了數日,子乾僕人道:「相公身子不快,今夜到了博羅,拈劑藥來試服如何?」

  子乾駭然道:「今夜就到了博羅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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