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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回 占高魁准擬快乘龍 尋舊約倒期驚去鳳(3)


  甘頤道:「暴六公子為婿,人已確然矣。知府作伐,媒又確然矣。笙簫鼓樂,萬耳萬目,嫁娶又確然矣。若疑辛小姐不願,而和詩三首,又已確然矣。有甚不確?」

  黎青道:「和詩郎君曾見否?」

  甘頤道:「這卻未見。」

  黎青道:「此事大有可疑。郎君初聞信,心志慌張,未及細察。妾為郎君察之久矣。且少飲一杯,待郎君神情稍定,然後容妾細道其詳,以撥郎君之悶。」

  甘頤聽了,終只認做寬解之言,因謝說道:「多謝芳卿美意。只怕香醪縱美,不能解愁;快論甚奇,安能撥悶?然而卿卿高雅已銘五內矣。」

  須臾酒至,不但黎青苦勸,而甘頤亦借此稍寬。只恨神情不暢,飲不得四五分酒力早已有七八分醉意。黎青因說道:「賤妾說此事可疑,郎君以為賤妾寬慰,故置之若罔聞。然此事實有可疑,故妾敢為郎君一剖也。」

  甘頤道:「芳卿既有所疑,請試言之。」

  黎青道:「且請問,郎君視辛小姐為何如人?」

  甘頤道:「辛小姐乃當今靈心慧性之才美女子也。又何待言?」

  黎青道:「郎君請忖度一忖度,這暴元帥的第六公子為何如人。」

  甘頤道:「人固不易知,然就事論人,他一個武官的兒子,縱有才學恐亦有限。」

  黎青道:「卻又來。況聞這暴公子去考詩時,又止寫得李太白《清平調》三章,並未曾自有一句。況又聞這暴公子,考詩時是一人,親迎時卻又是一人,則其無才詭譎可知矣。如此無才詭譎之人,而辛小姐靈心慧性之才美女子,選才幾許,閱人幾許,歷時幾許,略無一入目之人,而竟為暴公子三首唐詩,遂輸心服意,不顧父母,竟隨之而天南地北,不問所之,豈有是埋哉?即使辛小姐果愛其人,寓意於詩,而才人下筆,亦不過一字半字中微露其情。豈肯直書曰:『何幸仙郎意外逢』,又直書曰:『倘得吹簫乘鳳去』,又直贊其美道:『五陵公子姓名香。』為此者,不過別有權移,假此以快其心,使之喜而無察也。使辛小姐果然真為此詩以自媒,果真仰望斯人以終身,則是一不孝不智,無廉無識之婦人矣。郎君又何取焉?」

  黎青一席話,說得甘頤恍然有省,豁然大悟道:「芳卿之論,深為有理。但恐辛小姐才美絕倫,誰無耳目?豈易挪移!」

  黎青道:「若論美,北人見慣肥癡,若睹南妝,嫋嫋娜娜,自易生憐。況辛小姐盛名之下,惟有誇張,誰敢道個不字。若論才,只要拿得筆動,便是大才子了。誰能識其中深淺,一發易於聳動。況辛小姐所遣之人,不是許飛瓊,定是董雙成,諒非等閒,安能與人識破。辛小姐不深藏金屋,即暫隱桃源,相會自有期也。郎君但當安心待之,不可作無益之悲。」

  甘頤聽了,漸漸想出意味來,心下一喜,不覺連酒都醒了。因說道:「若據芳卿如此剖來,只恐辛小姐還藏在家裡,芳卿何不試往一探。」

  黎青笑道:「郎君何看得事情兒戲。辛小姐此事,乃偷天換日,干係不小。就藏在家裡,安肯見人?就是賤妾所言,只好你知我知,外人面前一字也露不得。走了消息,便要遺禍於她,斷斷不可。」

  甘頤聽了,又驚訝起來道:「是呀,是呀。但只是鳳去台空,已無蹤影,而又畏首畏尾,不敢尋消問息。縱使相公有期,而天長地久,等到何日?豈不令人悶殺!」

  黎青道:「妾聞赫赫之勢,從來不能耐久。再加以驕矜強橫,其敗可立而待。況兵凶戰危,不出週期,定有變故。郎君幸努力春闈,奪了會狀二元,完了功名大事,妾包管美滿婚姻,歡然到手。」

  甘頤道:「得如卿言,則是弟已死而復生也。」

  甘頤被黎青說得愁心變喜,悶臆生歡,又不知吃了許多酒。因吩咐王芸先回船去,自己留在黎家宿了。正是:

  入情妙論應須信,達理微言自可聽。
  聽到一天憂散後,幾回醉了又重醒。

  甘頤次日起來,因對黎青說道:「卿之料事,吾所不及。又肯盡心竭慮,佐予之不逮,弟之感銘久矣,不在今日。此去倘僥倖成名,玉人尚在,果能遂願變男兒之志,則卿之美意,決不敢忘。三星在天,定當留一星之座以報卿。卿幸勿視我為虛言。」

  黎青聽了,不勝歡喜道:「妾一見郎君,即懷此志,然而自揣青樓賤質,又不敢作非分之想。後蒙郎君錯愛,得薦枕衾,又不忍自央蒹葭之倚。雖未敢明言於郎君,而一片眷戀之誠,想郎君亦已鑒察久矣。郎君若有虛言誑妾,不待今日,然而絕不蒙許可。今忽憐而見許,此必有感妾仰望之誠,念妾於歸之切而不忍辜負者,故慨許而不疑也。郎君一段真誠,可格禽魚。妾非禽魚,安敢複以為虛?葑菲有托,已不勝慶倖矣。」

  說罷,甘頤吃過飯,就要別黎青進京道:「辛小姐既不可問,我在此也無用。況歲雲暮矣,春闈之期漸近,只得要勉強行矣。」

  黎青道:「春闈期近,妾不敢強羈留郎君。但郎君此行,妾還有一言奉囑。」

  甘頤道:「尚有何言,願乞見教。」

  黎青道:「郎君到京,少不得要見辛公子。他父子少不得要對你說他小姐嫁公子之事。郎君聽了,千萬不可驚慌悲戚,信以為真。若信以為真,他便道郎君無識,不知他女兒之為人,非知己也。又千萬不可微言嘻笑,道破其假。若道破其假,他又慮郎君口舌不穩,打破他盤中之謎,又生疑忌。凡有所言,郎君只宜唯唯諾諾而已。倘有求婚之書,竟自達上。倘有別議婚之事,竟以有聘辭之。使辛小姐聞之,自服郎君之有識,而又感郎君之有情有義也。」

  甘頤聽了,大喜道:「何卿之論事,盡合機宜,真可謂女中之陳平矣,感謝感謝。」

  黎青道:「還有一言。」

  甘頤道:「更有何言?」

  黎青道:「郎君至京,倘辛公接郎君同寓,萬萬不可住在一處。」

  甘頤道:「得能親近,亦是好機,為何轉不可同住?」

  黎青道:「郎君不知。那暴公子住在京師,如今做了辛公女婿,自時時來往。郎君若住在一處,與他認熟了,後來做親,未免又多一番議論。莫若遠遠的生疏些,好做手腳。」

  甘頤聽了,更加歡喜道:「卿怎麼就算到這個田地也。可謂心細於發,異日得朝夕相依,使我心腹中,又添許多智能,真快事也。」

  說罷,黎青又取酒與甘頤送行。二人綢繆婉轉,只飲到痛醉,方才分手而別。只因這一別,有分教:功名得意,婚姻遂心。

  不知後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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