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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回 暴將軍張閫外殺風浪 辛小姐飾泥中弄強橫(3)


  眾家人答應一聲,便退了出去。惟暴文扮做王代,緊緊跟定。辛祭酒送至廳後,便說道:「學生本當奉陪,但事關兒女,恐不合宜,只得負罪,在此拱候了。」

  假公子說一聲但請尊便,自家昂昂然隨著眾僕婦走上樓來。

  到得樓上,只見樓東西已擺下兩張書案,案上已鋪滿紙墨筆硯,眾僕婦就一面請假公子在東書案坐下,一面就到後樓去通報。不多時,早有兩個垂髫的小丫環,一個攜著茶壺,一個捧著茶鐘,走到面前,先斟了一杯香噴噴的茶兒送上。假公子一面接了茶,一面就問道:「小姐梳妝完了麼?」

  兩丫環答道:「已妝成久候大爺。請大爺用過茶,就出來了。」

  假公子忙將茶吃完。

  兩丫環才收得茶鐘去,早一陣香風,一二十個侍妾,簇擁著一位珠圍翠繞的假小姐,從後樓走來。假公子與假管家遠遠望去,也不似人家閨閣女子,竟像玉天仙離玉霄一般,翩翩然、飄飄然而來。及走到面前,望著假公子深深萬福。假公子慌忙答禮,而假管家已看得魄消魂亂矣。只見那女子生得:

  翠眉蟬鬢亂縱橫,粉澤蘭香撲鼻生。
  衫袖蹁躚看舞燕,齒牙脆滑聽新鶯。
  容光豔豔迷癡眼,麗色冷冷動妄情。
  若問胎從何處結,只疑身是百花成。

  二人見過禮,各就書案坐下。丫環又送上茶來對飲。飲罷,假公子偷眼看那小姐,生得百媚千嬌,輕盈嫋娜,比北方女子,天壤之隔。因先挑說得:「久聞小姐芳名,如雷貫耳,只恨無緣一見。今不知何幸,得睹仙姿,足快平生之願。」

  假小姐初作羞澀之容,低頭不做一聲,惟時時偷眼窺看假公子。見假公子再三詰問,因低低答道:「賤妾調脂塗抹,弄粉才華,豈敢當公子珠玉之揮毫?但既蒙垂青,敢祈賜教。」

  假公子聽見,因說道:「伏睹仙容,不啻沉香亭北之楊妃。欲贊一詞,無容著筆,今不得已,聊借古篇以伸己志,幸勿見哂。」

  因取一張錦箋展開,工工致致的寫了三首絕句。寫完,欲送與小姐,早有侍妾取去,呈與假小姐。假小姐展開一看,只見上寫著:

  其一:
  雲想衣裳花想容,春風拂檻露華濃。
  若非群玉山頭見,會向瑤台月下逢。

  其二:
  一枝紅豔露凝香,雲雨巫山枉斷腸。
  借問漢宮誰得似,可憐飛燕倚新妝。

  其三:
  名花傾國兩相歡,常得君王帶笑看。
  解識春風無限恨,沉香亭北倚欄杆。

  ——燕京暴文題。

  假小姐看了,因執筆假作沉思欲和。不半個時辰,辛小姐早已伏在閣後,看見是《清平調》三章,因飛筆和了三首,寫個細字稿兒,叫丫環悄悄傳與假小姐。假小姐遂抄寫了,只說是和成的,也叫丫環送與假公子看。假公子展開一看,只見和的:

  其一:
  自愧纖柔草木容,吹香吐色賴春濃。
  深居盡日無人賞,何幸仙郎意外逢。

  其二:
  五陵公子姓名香,惱亂渾如刺史腸。
  便使捉刀如捉筆,勝於優孟美人妝。

  其三:
  花貪柳愛自生歡,信耳何如洗眼看。
  倘得吹簫乘鳳去,風流旗另立新杆。

  ——廣陵辛氏和

  假公子看完,忙視假管家。假管家早在旁低低聳臾道:「辛小姐詩意,已明明慨允,大爺何不謝了。」

  假公子聽得分明,因起身來朝著假小姐深深一揖道:「我暴文賴天緣有幸,已蒙小姐垂允,感激不勝。謹拜領佳章,歸告家嚴,即當遣聘。」

  假小姐雖答禮而不言,然而情態若將若迎,竟將假公子與假管家引逗得顛顛倒倒矣。詩已做完,不能久留,假公子只得又是一揖,辭了下樓。

  剛下得樓來,辛祭酒早已遠遠接著,邀到前廳坐下道:「失陪為罪。尊兄佳章,自然妙了。但不知小女拙作,能入尊兄之目否?」

  假公子道:「令愛佳作,不但字句精工,可稱才女,而詩之情意,已蒙慨然許結絲蘿矣。」

  辛祭酒聽了,佯做驚訝道:「小女性極僻傲,這恐未必。莫非愚執,有觸尊兄之怒,故以此相戲耶?」

  假公子道:「老先生面前,怎敢相戲?現有令愛佳章在此,可以為證。」

  隨取出送與辛祭酒看。辛祭酒看了,又驚又喜又歎息道:「這真奇事了,想必果是天緣。小女開社數年,以詩來倡和者不為少矣,從無一字許可。今日三首和詩,竟心悅情服,真不可解。雖是尊兄大才所觸,實亦三生之有緣也。由此看來,則小女數年之貞而不字,竟是有待于尊兄也。」

  因將詩送還。假公子說罷就要起身,辛祭酒勉強留他入席。假公子飲不得數杯,心下恐假管家等不得,遂忙忙辭謝起身。辛祭酒直送出大門,再三打恭而別。正是:

  你弄玄虛我弄乖,是誰伶俐是誰呆?
  花衣娶了青衣去,尚抱衾禂道快哉。

  辛祭酒送了假公子去後,退入後廳,與女兒嘻笑,且按下不題。卻說暴文考了回去,忙與王代換過衣服,遂欣欣然來回復父親道:「那辛小姐果然生得美貌,果然做得好詩。初見孩兒,尚裝腔做勢,後被孩兒寫了三首詩將她打動,她方回嗔作喜,也和了孩兒三首。其中詩意,句句留情,已明明許結婚姻。方才考了出來,辛祭酒尚不肯信,孩兒將他女兒的詩與他看,辛祭酒方啞口無言。」

  暴雷聽了滿心歡喜,因大笑道:「昨日知府說辛老耿直,女兒刁鑽,說得千難萬難。怎今日一見我兒,便輸心服意?莫非此女之才,原只有限?」

  暴文道:「若論這女子之才,真是天下少有。」

  因取出三詩遞與暴雷道:「父親請看便知。」

  暴雷接了,雖看不出好歹,卻見錦箋甚美,又寫得端端楷楷,因說道:「這詩果然精妙。」

  因又說道:「這女子既會做此好詩,又服我兒之詩,則我兒做的詩文,又高似這女子了。」

  暴文道:「孩兒詩文,怎敢在父親面前誇口?只求父親由此推詳,便明白了。」

  暴雷聽了愈加歡喜,因又著人去喚知府來作伐。只因這一作伐,有分教:虛假悲啼,胡塗歡喜。

  不知後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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