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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八回 肆筵設席賓客稱觴 論曲談詩老翁飽學(2)


  桂榮各處照應了,又來席上每人面前勸了兩杯。文卿笑道:「你也留我點量,停回行令再吃也好。」上了幾道菜,張山人議論風生,娓娓無倦。諸人將些疑義來叩問他,張山人竟是問到那裡,答到那裡。蘭湘道:「老先生真是天文地理,諸子百家,無不精通,至於小技,更不消講了。」張山人道:「談何容易!天氣難明,誰能通解?自開劈以來,清輕上浮者為天,重濁下凝者為地。共工戰敗,撞倒不周山,就折了天柱,從此天傾西北,地陷東南,後來女媧氏煉石補天。這些話,見諸史策,我看似乎荒唐。人的腦,那來這麼結實?就是補天,又如何下手呢?」

  寶珠道:「年代也不符,女媧之後,炎帝六傳,才到黃帝,要說舜流共工於幽州,那就更遠了。」張山人道:「難講。」桂榮道:「倉頡造字,畢竟楷書在先,還是草書在先呢?」張山人道:「草書在先。古人造字之義,不過擬聲象形,也有許多不妥處。即如出字兩重山,常讀重字,重字千里,當讀遠字;矮字明明委矢,當是射字,射字寸身,自然是個矮字,如今顛倒過來,故字義有些不自然。」

  眾人大笑道:「一點不錯,或者後人弄訛了,也未可知。」墨卿道:「男女之欲,是陰陽配合,自然之氣。但女人妝飾,是誰製作出來的呢?」張山人道:「大約軒轅制衣冠,自然也分個男女。後來世風不古,競尚奢華,越制越精,愈趨愈下,弄得翠羽明,粉白黛綠,金蓮一動,香氣襲人。」

  寶珠聽他們談,低頭不發一言。文卿道:「纏足之始,是南唐李後主,想來是不錯的。就是齊東昏的步步蓮花,也還不能算小腳呢!」張山人道:「後主宮中行樂,不過同窈娘取笑,用棉把他腳纏成新月之形,井非緊緊裹小,必使尖如蓮瓣。且《雜事秘錄》雲:辛女瑩的腳,姿跗豐妍,底平指斂,約□迫襪,收束微如筍然。禁中原是略加纏足,不使散放的意思。女瑩的腳,照工部的尺折算,只得五寸四分,也同今日旗人一樣。誰知後人相習成風,嬌揉造作,量大較小,使小兒女受無量之苦。如今更有多少旗人也改漢妝,雖怪後主作俑,究竟是愚民自尋苦處。」

  文卿笑道:「美人非纏足不可,才顯得腰肢柔媚,體態妖燒,不能再好的。女人一雙大腳,有何意味呢?」椿榮道:「我著纏足一層,不啻造作誨淫之具。」寶珠滿臉通紅,手拈衣袖。張山人望了文卿一眼,笑道:「我還有些事不明白,人比小腳是金蓮,女子的腳,取其尖瘦,怎麼象個金蓮?如果真象個蓮花瓣,胖而且圓,也就不甚好看了,真是擬於不倫。」眾人大笑。

  桂榮道:「剛才老先生題的《梁州序》,音律是講完的了,我於此道,就不甚好,看見時,也依著牌子填幾句,不知可入聲調?還有什麼南曲、北曲,我一些不懂,究竟有何分別?」

  張山人道:「怎麼沒有分別?人只知南曲有四聲,北曲止有三聲,以入聲派人平上去三聲之內,而不知平去兩聲,亦有不合。崇字南音曰戎,北讀為蟲,杜字南音曰渡,北讀為妒。諸如此類,不可枚舉。且北之別于南者,重在北聲,南曲以亢高為法,北曲以字面透足為法。即一韻為音,也有不同,如一東韻東字聲長,紅字聲短,風字聲扁,宮字聲圓;如三陽七江,江字聲闊,減字聲狹,堂字聲粗,將字聲細,擇其實者而施之,在人自己會義。分宮立調,是制曲第一要緊。綿綿富貴,則用黃鐘;感歎悲傷,則用南呂。其他南曲多連,北曲多斷,南曲有定板,北曲有底板;南曲少襯字,北曲多襯字。選詞定局,神而明之,存乎其人矣!」

  桂榮道:「《九宮譜》可以為法麼?」張山人道:「自從《九宮譜》一定,只知改字就聲,總不能移宮換羽,真是三代之後樂已亡,故將《樂記》併入《禮記》。」說罷,哈哈大笑,文卿道:「詞同詩,竟大有判別呢!」張山人道:「詩詞一理,原可以作得詞,即如《黃河遠上》這一首,我念給諸位聽:

  黃河遠上,白雲一片,孤城萬仞山。羌笛何須怨?楊柳春風,不度玉門關!」

  眾人聽罷,個個點頭。文卿道:「請教老先生,古詩以何為宗?」張山人道:「四言以三百篇為宗,太似則剽,太離則詭,故補笙詩不脫晉人俊語。五言自西京諸家,各有一副真面,梁陳之際,體卑質喪,名作寥寥。至唐陳伯玉,掃除積弊。七言權輿,獨標豐格,初唐頗尚氣韻,李、杜出而始極其變,後有作者等諸自劊無譏可也。」

  文卿道:「近體以何為宗?」張山人道:「陰、何、徐、庾,五律之先聲也。後主、王、孟,以淡遠並轡,李、杜以壯麗齊名。金、崔、李、高,七律之正軌也,浣花如鯨魚掣海,青蓮如健鶴摩空。至於絕句,更難定論,雖工部高才,未傳佳句,不得謂葡萄美酒、寂寂花時獺祭者可學步也。」

  一席話,說得眾人心服首肯。墨卿道:「老先生所題的詞,何不取出來給我們學學乖?」桂榮著人取來,眾人起身圍攏來看。不知畫的什麼,且看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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