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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回 英陽主諱名貶鄭氏 魏國公假病說鬼話(1)


  且說天子以西園別第不合兩公主同居,且丹碧倒不鮮明,即命將作大匠起公主新第于西園。樓亭沼地,花園台榭,務為合式。然後告稟太后,又旨駙馬入宮。

  蓋緣丞相雖不敢重違皇爺、太后之命,權行命巹之禮,以父母不得將歸,一夜洞房之後,出處丞相府,更未有宴樂之筵。

  太后由是悵然。是日,兩公主禮拜公公、婆婆之後,複為駙馬琴瑟歡娛之樂,就命丞相入宮,俱行三日之禮。駙馬承命入宮,是日在蘭陽寢所過了一夜。

  翌日,太后開宴,丞相與兩公主同秦淑人宴飲。丞相對英陽,熟見公主花容月態,忽然有似面善,正在躊躇。英陽招的宮娥覓茶,丞相聽他聲音,又來慣耳,但一時想不起那裡見過的,摸索不得。忽然猛想起來,起初鄭司徒府中,假做女冠時,崔夫人使為彈琴,又使小姐評琴,今英陽聲音、顏貌,實與鄭小姐無二。

  丞相大為?悵,越想越悲,越看越肖,肚裡想道:「鄭氏已作泉下人,天下豔色既是一樣,豈有如此無一毫差爽的呢!我雖然相對半日,花容森然在目,玉語昭然在耳,鄭小姐以若德容懿姿,天下假壽,奄然為泉下人,寧不悲悒?」

  如是思理,陡然落下淚來。

  英陽已揣丞相心曲,故為斂容整衿,暫開鶯聲道:「丞相位極人臣,寵遇魚水之契,供奉雙親,孝養烏哺之誠。妾等雖然醜陋,共偕燕爾之初。今對酒席,應無可悲之事。丞相愀然之色,發于容顏,瀅然之淚,沾於衣襟。常言道,主憂臣辱。

  女子之于君子,便是夫為君,妻為臣。今日丞相之憂,即是妾等之辱。妾不仕與同榮辱之心,願丞相明教罷。」

  丞相謝道:「晚生自有心曲,今為致訝於貴主而垂問,敢不披露。晚生始于鄭司徒之女納聘,貴主之所嘗聞知。晚生因緣一睹鄭氏之花容,今貴主聲音、顏貌酷似乎鄭氏。晚生陡然起感,不免傷懷。望貴主無怪而恕罷。」

  英陽聽了,登時帶腮連耳的飛紅,豎起兩道蛾眉,瞪視一雙鳳眸,桃腮帶怒,粉面含嗔,勃然道:「丞相好好兒的,這些弄懷了妾身,混帳欺負了妾身麼!妾聞丞相著女冠之服,入鄭府,彈琴于崔夫人之前,夫人命鄭氏評琴曲,鄭女半日合席,不識丞相變服,其不明可知。後以太后之命,退聘賴婚,丞相出征未回,自傷親事差遲,一病而夭,其薄命可知。丞相何曾將他這般昏憒薄祿的女,比論於妾身?妾雖慵陋,不願鄭女相侔。且鄭女閭裡臣子的女,妾是太后娘娘之女。丞相如有敬君父、尊太后之心,豈可侮弄妾身至於斯呢?」

  乃怫然賭氣入內。

  丞相憮然,對蘭陽謝之。蘭陽道:「英陽姐姐,太后寵女,常嬌養慣的,性又強猛,不似妾身之冗賴。丞相比之于閭巷已死之鄭女,以英陽驕傲之性,如何不為生氣呢?妾為之解釋解釋。」

  便起身入內,久又不出。

  丞相又使秦淑人謝過於英陽,道:「學生酒後狂妄,語不擇發,觸怒貴主,自知不敏,貴主恕之。使學生自效晉文公之請囚,以贖失言的過罷。」

  秦淑人半日不出。

  丞相獨坐無聊。最久,秦氏出來,告道:「英陽娘娘傳道:丞相比我鄭女之無行。昔魯之秋胡,以黃金戲彩桑女,其妻怒之,投入而死。今丞相懷鄭女已死之容貌,記鄭女一聞之音聲,是何異乎挑琴文君這堂,偷香賈氏的室?其行之無禮,倒甚于秋胡。妾在太后膝下,恩愛隆深,雖不忍棄太后,以效赴水之死,更何顏以對丞相?寧可終身閨裡,天長日久的,侍太后娘娘膝下,只有潔身些呢。」

  丞相生氣道:「這會子估勢仗驕,淩踏了丈夫。為駙馬三日,足足認了。難為乎駙馬呢!鄭氏本無失禮的事,謂之沒行,直比于文君、賈女的失行,捏辱既骨的冰玉人,難道自己倒是胡塗了不成?蘭陽有甚不出來的?一般是賭氣一氣兒的,立幟成黨,索性沒了規矩,欺負了不成?」

  秦淑人道:「英陽娘娘這般賭氣,蘭陽娘娘亦不敢獨為箕帚之任,誓同苦樂於英陽娘娘呢。」

  丞相聽了這話,又氣又駭,目瞪口呆,一話兒不答來。

  秦淑人道:「日已晚黑,屋裡已掌燈起來,丞相請就。」

  丞相忍不過了氣,起身至秦淑人寢所。秦淑人命侍娥斟上茶來,道:「禮雲:妾禦不敢當夕。今也兩公主這般生氣,妾何敢獨自陪席。」

  乃起身出去。

  丞相既憤英陽驕傲丈夫,胡言亂語,又駭蘭陽文過助虐,甘與一轍,著實的氣得惱不過,心下想道:「自古帝王家女孩兒,下嫁閭裡臣僚。應揀駙馬的,便是白麵小孩子,一朝禁臠的貴,位躋卿月,坐享萬種,是謂因妻而貴。這個為妻的,謂他丈夫,吾家所立,傲慢自倨,驕矜成習。又其駙馬,甘受淩踏,自不敢大呼小喝,以其勢不能敵,在在下風。今也我已丞相之任,列侯之富,原非禁臠而得此。總是鄭氏不幸不壽,鄭氏如在,從前嚴命尚然不受,征倭凱還之後,盡納爵秩,得遂心願,以鄭氏和柔之德,必不似這般受制於兒女之手。真真是我命中之魔星做來缺陷世界了。」

  如此思量,不覺心痛神馳。

  正沒個開交,情思縈逗,越發纏綿。推了綠窗望天,但見月色光麗,禁苑光景與別處不同。琳宮綽約,桂殿巍峨,花心樹影,窈窕參差。丞相倒甚有趣,便忘卻先前憤惱的心,就下庭隨意散步。剛走到一所牆角處,透出畫燭的光,戶內眾女娥說笑的聲,還甚熱熱鬧鬧,聲音倒是慣耳。

  丞相側身聽之,一是秦淑人之聲音,一是最慣於耳畔,偶然兩句吹到耳朵內,明明白白,一字不落,道:「仙龍吠雲外,知是楊郎來。」

  丞相聽了詫異,想來:「這是春娘侮弄的詩,如何是宮中笑話兒作起來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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