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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回 一言有觸不俟駕而行(2)


  水運忙忙來趕,鐵公子已走出大門去遠了。水運甚是沒趣,又不好複進來見冰心小姐,只說道:「這後生,怎這樣一個蠢性子!也不像個好嬌客!」

  一面說,一面就默默的走了過去。正是:

  只道諛言人所喜,誰知轉變做羞恥。
  若非天賦老面皮,痛削如何當得起。

  卻說冰心小姐,見叔叔出廳去見鐵公子,早知鐵公子必然要去,留他不住,便也不留。但慮他行李蕭疏,因取了十兩零碎銀子,又收拾了果菜之類,叫一家人叫做水用,暗暗先在門外等候,送與他作路費。且卻象不知不聞的一般。正是:

  蠢頑皆事後,靈慧獨機先。
  有智何妨 女,多才不論年。

  卻說鐵公子怪水運,言不入耳,強出門帶了小丹,一徑走到長壽院。自立在寺前,卻叫小丹進去,問和尚要行李。獨修聽見鐵公子在寺外,忙走出來,連連打恭,要邀請進去吃茶,因說道:「前日不知因甚事故,得罪鐵相公忽然移去。縣裡太爺說我接待不周,被他百般難為,又叫我到各處訪尋。今幸相公到此,若再放去,明日太爺知道,我和尚就該死了。」

  鐵公子道:「前事我倒不題了,你還要說起怎麼?今與你說明了罷,寺內決不進去了,茶是決不吃了,知縣是決不見了。快快取出行李來還我,我立刻就行!」

  獨修道:「行李已交付小管家了,但相公要去,就怪殺小僧,也不敢放,必求相公少停一刻。」

  鐵公子大怒道:「你這和尚,也忒憊賴,難道青天白日,定要騙我進去謀害?你莫要倚著知縣的勢力為惡,我明日與都院老爺說知,教你這和尚竟當不起!」

  正說著,忽縣裡兩個差人趕來,要請鐵相公到縣裡去。原來這鮑知縣自從改悔過來,知道鐵公子是個有義氣的男兒,要交結他,時刻差人在水家打聽他的消息。差人見他今日忽然出門,忙報與知縣,故知縣隨即差人來請。鐵公子見請,轉大笑起來,說道:「我又不是你曆城縣人,又不少你曆城縣的錢糧,你太爺只管來尋我做甚?莫非前日謀我不死,今日還來請去補帳?」

  差人卻沒的回答,卻只是不放。鐵公子被逼得性起,正要動粗,忽聽眾人喊道:「太爺自來了!」

  原來鮑知縣料想差人,請鐵公子不來,因自騎了一匹馬,又隨帶了一匹馬,飛跑將來。跑到面前,忙跳下來,對著鐵公子深深打恭道:「我鮑梓風塵下吏,有眼無珠,一時昏瞶,不識賢豪,多取罪戾,今方省悟。台兄乃不欺屋漏之君子,不勝愧悔,故敢特請到縣,以謝前愆,並申後感。」

  鐵公子聽見縣尊說話,侃侃烈烈,不似前面拖泥帶水,便轉了一念,並答禮道:「我學生決不謊言,數日前尚欲多求于老先生,因受一知己之教,教以反己功夫,故不敢複造公堂。不謂老先生勢利中人,怎忽作此英雄本色語?真不可解!莫非假此逢迎,別有深謀以相加麼?」

  縣尊道:「一之已甚,豈可再乎?莫說老長兄赦過高誼,我學生感銘不盡;就是水小姐良言勸勉,也不敢忘。」

  鐵公子吃驚道:「老先生為何一時就通靈起來?大奇,大奇!」

  縣尊道:「既蒙原諒,敢求到敝衙,尚有一言求教。」

  鐵公子見縣尊舉止言辭,與前大不相同,便不推辭,竟同上馬並轡而行。

  到了縣中,才坐定就問道:「老先生有何見諭,乞即賜教,學生還要長行。」

  縣尊道:「且請問老長兄,今日為何突然要行,有如此之急?」

  鐵公子道:「學生行期,本意尚欲稍緩一、二日,以明眷懷。今忽有人,進不入耳之言相加,有如勸駕,故立刻行矣。」

  縣尊道:「人為何人,言為何言?並乞教之。」

  鐵公子道:「人即水小姐之叔,言即水小姐婚姻之言。」

  縣尊道:「其人雖非,其言則是。老長兄為何不入耳?」

  鐵公子道:「不瞞老先生說,我學生與水小姐相遇,雖出無心,而相見後,義肝烈膽,冷眼熱腸,實實彼此面照,欲不相親,而如有所失,故略處男女之嫌,而以知己相接,此千古苦難豪傑之所為,難以告之世俗。今忽言及婚姻,則視我學生與水小姐為何如人也?毋亦以鑽穴相窺、相待也。此其言豈入耳哉!故我學生言未畢,而即拂袖行矣。」

  縣尊道:「婚姻之言,亦有二說,台兄亦不可執一。」

  鐵公子道:「怎有二說?」

  縣尊道:「若以鑽窬相視,借婚姻而故作譏嘲,此則不可。倘真心念河洲君子之難得,憐窈窕淑女之不易逢,而欲彰關睢雅化,桃夭盛風,則又何為不可,而避之如 仇哉?即我學生今日,屈台兄到縣者,久知黃金饋賂,不足動君子之心,聲色宴會,難以留豪傑之駕。亦以暖昧不欺,乃男女之大節,天然湊合,實古今之奇緣。在台兄處事,豪不沾滯,固君子之用心;在我學生旁觀,若不成全,亦斧柯之大罪。故今日特特有請者,為此耳。萬望台兄消去前面成心,庶不失後來佳偶。」

  鐵公子聽了,拂然歎息道:「老先生為何也出此言?人倫二字,是亂雜不得的。無認君臣,豈能複為朋友?我學生與水小姐,既在患難中,已為良友,安可複為夫妻?若靦顏為之,則從前親疏,皆矯情矣,如何使得!」

  縣尊道:「台兄英雄,說此腐儒之語,若必欲如腐儒固執,則前日就不該到水家去養病了。若曰養病,可以無欺自信,今日人皆盡言其無欺,又何必避嫌,不敢結此絲蘿?是前後自相矛盾也,吾甚不取。」

  鐵公子道:「事在危急,不可得避,而必欲避之以自明,君子病其礙而不忍為。至於事無緊要,又嫌疑未消,可以避之而乃自恃無私,必犯不避之嫌以自耀,不幾流於小人之無忌憚耶?不知老先生何德于學生,又何 仇于學生,而斤斤以此相浼也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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