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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回 明月珠東床中選(2)


  翌日早起,夫人出來,殷殷然以擾宅為謝,錢生亦深敘簡慢之罪。夫人忽見壁上新題,大加讚賞道:「構意清新,吐辭芬郁,誠文苑之鳳毛也。」

  錢生以明珠微露其意,夫人面容忽改,含糊不答。錢生心下狐疑,急忙持刺,往拜許翔卿。翔卿恭敬出迓,施禮畢,分賓主而坐,彼此敘了寒溫。錢生道:「前歲浼兄作伐,因乏明珠,磋跎至今。幸而求獲一丸,已面奉范伯母矣。再乞訂准,以便擇吉。」

  翔卿道:「過承厚愛,敢不執柯,所惜錢爺到底緣薄。」

  錢生驚問為著何由,翔卿道:「范爺前在維揚,與程逸庵當面訂姻,今程兄來已數日,將欲擇期行聘矣。」

  錢生癡呆了半晌,歎息道:「弟以求取夜珍,幾遭凶禿之手,真所謂劈洪波而探之于龍頷者也。不謂明珠雖得,事多齟齬。三載以來,也不知曆了多少淒風苦雨,今日滿望一言安就,誰知年伯將我遺落。無乃負小姐數年待字之意,而負錢生一片求聘之心乎?」

  翔卿道:「范公愛重錢爺,豈欲變更?只因金山寺中救出小姐,皆賴逸庵從侄之力,故不得已而許之,非公之本懷也。」

  錢生又力懇翔卿,婉轉為計。翔卿方沉吟不語,忽見屏後鬢雲隱現,遣出小鬟催喚翔卿。翔卿起身進去一會,忙忙出來,見生面如土色,支頤歎氣,乃抵掌而笑道:「錢爺暫省愁煩,某即刻進見範公,當圖別計,以卻逸庵,決不致錢爺有遺珠之恨。」

  錢生乃深深揖謝,又再四囑託而回。至凝芳閣下,含愁獨坐,正在咄咄書空,只見紅蕖走至。錢生慌忙迎進,歎息而謂之道:「我自前歲,承紅姐以詩箋傳遞,又與小姐一面之後,晨風夕雨,總助相思,明幌花簾,惟增悵慕。這一段癡情,其念可以質之鬼神。今日此來,恨不即刻便諧連理,誰知忽然改易,使我三載癡心,化為春夢。雖是爾家老爺之故,在小姐亦以憐才一念,棄若飄風,獨不記月下之言乎?」

  紅蕖道:「錢爺不要錯怨小姐,自因老爺許了程家後,小姐眼眶橫淚,長歎一聲道:『乍離虎穴,又遇風波,何妾緣之慳而命之薄也!』乃喚紅蕖悄悄囑咐道:『我欲以數字,密報錢郎,只為愁滿肺腸,一辭莫措,惟汝為我傳言致意,不可以薄命妾憂損情懷,亦不可以姻事難諧,急為去就。且再從容以觀老夫人主意若何。』」

  錢生歎道:「若得小姐如此厚意,庶不枉了錢九畹一片誠心。相煩紅姐,也把我若衷,轉達妝次。」

  紅蕖見生辭意淒惻,將欲掉下淚來,因安慰道:「錢爺請自保重,倘早晚老爺與夫人計議,一有好消息,妾即當走報也。」

  錢生慌忙深深一揖道:「若蒙紅姐見憐,沒齒不敢忘德。」

  二人正在喁喁細談,忽聞窗外履響,紅蕖奔逸而去。生以未罄所懷,悶悶不懌,吟五言一絕雲。詩曰:

  好事翻成夢,多愁只為情。
  可憐吳紫玉,甯忍負韓生。

  既而傍晚,錢生和衣偃臥,紅蕖又來,輕輕推喚,錢生一躍而起道:「紅姐昏暮出來,必有好音見示。」

  紅蕖道:「頃刻見老爺在夢筆軒與翔卿促膝細商,妾於隔垣側耳,雖不分明,然略聞語意,大約姻事可諧,為此特來報知。」

  錢生喜添十信,連連稱謝。到了次日飯後,範公請生出到前廳,只見宋瑄、程信之、程必賢、許翔卿俱到,一一施禮,依齒而坐。範公道:「老夫今日奉屈諸君,不為別事,只因小女,擇婿十年,至今未果。曩歲九畹年侄,下帷敝舍,便欲以弱息委字,因惑于明珠一言,猶豫未決。及年侄取到明珠,老夫又為含沙所中,待罪北關。嗣後小女阽危,幸遇程兄救至維揚,恰值老夫歸舟暫泊,所以遇複逸庵,央訂秦晉。隨辱宋兄持珠遠貺,得以絲籮附托,固老夫萬分之幸也。誰想九畹錦旋之日,先以明珠付在拙荊,日來又辱又旆自蘇而至,致使老夫數日思帷,不能裁決。若許了逸翁,則年侄又道付珠在前;如允了年侄,則逸翁又疑老夫欣慕進士了。故老夫愚意,不若限韻出題,求二位賢契各吐珠玉,待老夫一筆謄寫,傳進小女,聽其選擇。庶彼此無言,而老夫可以免罪,不知宋、程兩兄與翔卿以為何如?」

  翔卿道:「明諭極是,此正昔賢雀屏絲幕之意也。」

  公即令人取出兩顆夜珠,放在幾上,又令人分授紙筆。錢生詩思泉湧,自謂穩中無疑;必賢亦以夙負詩名,欺生只知八股,正要賣弄才學,俱向公推遜道:「侄輩庸碌小巫,怎敢在班門弄斧。」

  範公道:「賢契俱是詞壇領袖,休得太謙。」

  此日信之雖然在座,因以已事惝恍,寂無一言。只有宋瑄,心下不悅,私謂翔卿道:「若非信之之力,小姐怎得保全。今日此舉,反為錢,君作嫁衣裳也。只可笑范先生何不直言回了逸庵,多此一番轉折?」

  翔卿道:「範公端人也,決無一毫私念,兄請勿疑。」

  二人自在一邊說話,公即以明珠為題,令二生拈韻。錢生得了「奇」字,必賢得了「難」字,錢生情興勃勃,信筆一揮,恍若龍蛇飛舞。必賢思文翩翩,數行立草,猶如三峽倒流,須臾之間,二生詩俱脫稿,奉上範公。範公連聲歎賞,謄寫遞進,錢生既注目以盼佳音,必賢亦屏息以俟。忽報吏部王爺來拜,範公急忙換了冠帶出迎。

  梅川進來,與宋瑄等次第見畢,獨與錢生細細的寒溫了幾句,一眼見明珠笑問道:「今日滿堂佳客,豈來自銅柱朱崖,為何夜光爍目?」

  範公備語其故,梅川道:「不必論二位佳制,老夫一定要與錢郎作伐了。」

  言未畢,門上報進錢爺來拜,原來鳴皋亦為生親事未知若何,特來拜望。範公即忙邀入,依次相見,不題。

  且說二詩傳進蘭房,珠娘焚香淨手,然後展視。先拈一首,卻是「難」字韻的。詩曰:

  夜深不惜月將殘,徑寸光凝一室寒。
  神女弄時游漢曲,鮫人位處落金盤。
  酬恩肯借靈蛇用,無脛終從合浦還。
  莫謂暗投逢按劍,香閨明鑒辨何難。

  逐句吟哦了一遍,笑道:「詩非不工,乃學究語也。」

  放在一邊,又看一首,是「奇」字韻的。詩曰:

  分明盈掌質合規,曾探驪龍向碧漪。
  的礫露荷承盒捧,玲瓏蛛網隔簾窺。
  日臨色更欺珍璨,莫墜光能代目移。
  慚愧石家空秘綠,難從照乘擬珍奇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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