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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回 投蘭若俠客除凶(2)


  口中雖問,奈何牙齒岑岑相擊,雙足酸軟,寸步不能移徙。紫簫已探知後路,負生於背,啟戶而逃。將及裡余,遙望樹林中,火光閃閃,趨往叩門,內有一婦,應聲而出,怪問道:「若輩中宵奔,恐非良善君子。」

  紫簫放生於地,搖手道:「汝勿揚聲,此乃家主,適為賊僧劫害,暫向汝家躲避一宵,容當厚謝。」

  那婦人移火照生,乃一美麗少年也,暫舒玉腕,扶生進門,笑向生道:「妾家良人,重利遠出,使妾靜守孤幃。天遣郎君寅夜至此,所謂有緣千里能相會,郎君豈亦有意於斯乎?」

  原來此婦姓戚,頗有河間之行,寂如每欲私之,而戚氏固執不允。是夜愛生美貌,欲求倉卒之歡。錢生驚魂未定,豈複措意於殘花敗柳?

  俄聞喊殺聲至近,生與紫簫,方欲出門避去,見法雲橫刀於前,寂如、寂照、寂通俱明火持杖雜遝而至矣。戚氏以身蔽生,寂如因有宿憾,趨前一杖,法雲複刺一刀,可憐年少蛾眉,悠爾蘭摧玉碎。錢生雙膝跪下,哀聲懇道:「囊資自在寶剎,願乞饒命。」

  法雲叱吒一聲,揮刀即剁,錢生只得閉目待刃。但聞騞然一響,開眼視之,卻是法雲頭忽墜地。一人自梁上跳下,手執匕首,不滿一尺,往來飛刺,寂照、寂通俱迎刃而斃,只有寂如不知去向。

  錢生細看那人,面黑須黃,形容古異,竟不知從何而來。又見屍首縱橫、鮮血飄流,毛骨俱寒,益深觳觫。那人向著錢生道:「郎君不須害怕,吾乃真真兒也,承主公之令,特來相救。」

  乃以白練二方使主僕各蔽其首,耳畔但聞江濤洶湧之聲,足下如躡浮雲,又如憑虛禦風,不待移步,而飄然自往。

  俄聞呼道:「至矣,至矣。」

  撤練一觀,乃是一所莊院門首。真真兒輕扣三下,其門自開,一人秉燭觀書,龍鳳姿容,江河劍俠。近前視之,其人非別,即梅花樓所遇之申屠丈也。錢生驚喜而拜道:「一自吳閶賤教,迢隔仙凡,注想芝容,徒形夢寐。茲為凶僧覬覦,皆因智之先機。自非玄扈神威,幾乎魂歸冥漢矣。」

  申屠丈亦答拜道:「俺自虎林獲遇梅山,便欲訪友燕雲,因以敝事,在燕子磯逗留數日,極欲會郎一面,又值故人訂期於此。不意郎君受此一驚,雖命中所犯,然文星正現,豈凶禿所能加害也。但郎遠來訪某,必有所諭。」

  錢生備以明珠為告。申屠丈拍腦數四道:「若諭別事,可以俄頃如命。至於夜珠,乃希世之寶,非購之賈胡,索之椒房勳貴,不可得也。然郎特來尋我,敢不竭力求之。此去東昌,程止四九,郎宜往省令叔,暫留府廨,俟某一獲奇珍,便當面奉。」

  錢生聽見許允,非常欣喜,又問梅山行止。申屠丈笑道:「梅山亦為郎君,用了多少心機,他日燕子樓成,慎勿忘那撮合山也。」

  錢生雖不喻其意,然亦不及詳問而別。

  且說錢公一鶴,字曰鳴皋,夫人米氏,一子錢菘,俱留在家,只攜琴書之任,蒞政期年,口碑載道,頗有杜召之擬,五桍之謳。一日,退堂閑坐,忽聞雲板傳進,姑蘇十一相公在外。鳴皋聞報,急忙請入衙中。相見已畢,各敘衷懷。鳴皋深以錢生遠臨為快,細叩學問,談文析理,俱中肯綮,不勝嘆服道:「一別數載,不意吾侄學業大成,鄧林之木,十霄可望,洵為謝氏之惠連,非複吳下之阿蒙矣。」

  錢生亦備細問那起居近況,鳴皋道:「愚叔他無所樂,惟幸訟簡民安,日飲醇醪耳。」

  自此生在衙中,倏忽月余,盼望明珠,久無消息,乃潛出私衙,觀探山川土俗。蓋東昌為南北往來之所,過客如雲,車馬闐塞。瀏覽之際,忽遇清士賈文華,文華驚問道:「聞說台駕自往南畿,為何卻在於此?」

  錢生道:「此系家叔敝治,特來省候。不知賈兄此行為著何事?」

  文華道:「某獲遇斐公子,刮目相看。近因大司馬促取進京,僕亦隨轅北上耳。」

  錢生笑道:「古人有雲:『游大人以成名。』今文華得遇貴人提挈,甚喜甚善。但長安道中紅塵千丈,得意濃時便宜馬首向南,勿使閨中冷落,悵望那陌頭楊柳,可也?」

  文華含笑而去。又一日,錢生步出城外閑行,聞土人說道:「離城數裡有陶府君別墅者,園亭卉石,頗為幽雅。」

  錢生即縱步尋之,數裡之外,果見圓房一座,乃以數錢,贈與管園人,方得進內。雖有竹亭月榭,然時值仲冬,光景蕭條,不堪娛覽。徙倚片時,聊以適興而已。既而轉身回出,忽見園左一家粉壁上大書七字雲:「白雲峰零沽美醞。」

  錢生口吻枯渴,正有茗碗之思,因近前觀那店主,雖是市井中人,白須飄然,形相不俗。又觀其脯饌壺觴,十分精潔,遂入店中沽飲。白雲峰笑道:「相公像是南邊來的。江南好不繁華享用,我這裡野味村醪,恐不中意。」

  錢生亦笑道:「細觀盛肆,可謂精雅之極。聊買一壺,以消閒況。」

  於是斜倚朱欄,把杯徐酌。不多時,卻消盡了二壺。想起明珠未知何日方有,欲作一詩記懷,乃向白翁借取筆硯。雲峰道:「想是相公要吟佳句了。」

  忙進以桐葉之箋,松煙之墨,筆既兔穎,而硯亦端溪。錢生暗暗讚賞,即濡毫揮成一絕雲。詩曰:

  偶倩松醪浣俗塵,翩翩裘馬伴遊人。
  妝樓只盼明珠到,北海何須待化鯤。

  白雲峰道:「相公正要青雲高步,為何反有『何須化鯤』之句?」

  錢生注目直視道:「翁亦知詩者耶?」

  白翁道:「老漢少時,頗解吟詠,近因年邁,筆硯遐疏矣。」

  錢生口中雖應,而心實未信。將歸,留銀一錠,並作下次酒資。自此不時往來,與白翁漸漸契密,然亦未知錢生是五馬公子之猶子也。鳴皋以生時時出遊,惟恐涉跡于平康巷陌,乃稍為拘禁,而問生道:「汝來許久,我因衙門事情旁午,未及詢汝,年將二十,亦曾托媒行配乎?」

  錢生答以尚未。公又謂生道:「金須鍛煉,玉必琢磨,吾侄武庫雖充,亦不可久荒耳。明秋又是文戰之期,倘能高捷棘闈,自然有女如玉。」

  錢生未敢語以明珠一事,惟頷之而已。

  時值歲闌,朔風凜冽,淒雨時蒙,遂不及再詣白翁酒肆。不覺殘冬已過,人日俄臨。是日,鳴皋被四府請宴,錢生以衙齋閑寂,又悄悄步出林間。向著壚頭剝啄數聲,雲峰久不出見。俄聞班竹簾內嬌嬌滴滴的聲兒,應道:「來了。」

  應聲未絕,氤氳香氣沁入鼻端。正是:兩處牽情,已惹相思無數;那知三生石上,重尋一笑姻緣。

  要知端的,且俟下回,次畢其說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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