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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有心人巧竊花枝(1)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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詩曰: 自從銷瘦減容光,半是思郎半恨郎。 欲識舊時雲髻樣,開奴床上鏤金箱。 卻說友梅命不該絕,恰值侍女芳英起來小便,此時殘燈尚明,於燈影之下,忽見友梅似打秋千的,高掛在梁,嚇得魂不附體,登時狂喊。那趙月兒在夢中驚覺,也不及披衣,赤身來救,即忙解巾放下,四肢雖冷,胸額猶溫。乃與芳英大聲呼喚,徐以姜湯灌進。直至二更,方才蘇醒,開眼一看,即轉身向裡。月兒愈恚道:「汝以死嚇我,我偏不怕。」 連叫取那皮鞭來,友梅微歎道:「死尚不惜,又何懼乎皮鞭?」 月兒雖說,見其肌肉皆傷,亦不敢下手。既而友梅長號一聲,仍複暈去。急得月兒又連聲呼叫,移時而醒,乃泣道:「兒自幼雖蒙恩育,數年以來,所獲金帛,亦足以償母矣。薄命之軀,惟求速死,卻又頻頻喚轉,何必相苦如此耶?」 月兒亦無可奈何,只得回嗔作喜,溫言勸慰。 到了清晨,轉覺身熱如火,昏昏沉沉,口中呻吟不絕,進以茶湯,實時嘔出,月兒自悔發怒之暴,心下著忙,於是延醫看視,親奉湯藥。將及半月,病雖稍可,奈容顏日漸羸瘦,月兒恐有不起,乃與之道:「昨有人自姑蘇來,言錢郎已脫桎梏,汝宜放寬心胸,以圖相會,今後惟汝是依,吾不強汝。」 友梅聞說,信以為然,不覺心境頓舒,飲食稍進,又將半月,方得平愈如初。 且說錢塘門外,有一開鹽肆的姓程,名必孚,表字信之,原系徽州府休寧縣人氏,自祖上移居虎林,已五世矣,年方二十,家累千金,娶妻林氏,姿色平平,而妒悍異常。必孚年少,頗狎昵於花街柳巷。一日偶經岳廟,聞人說道:「張家園內住的趙友梅,維揚名妓也。」 必孚聞之,心動神飛,實時過訪。時友梅病體已痊,豐豔如舊,聞有客來,即掩房深匿。月兒出來接見,留坐待茶,必孚殷勤露其來意,月兒歎道:「只怕程君無緣。」 必孚愕然道:「小可但慕芳姿,不惜財帛,孰意老娘這般見棄,卻是為何?」 月兒乃以誓嫁錢生一事,細細訴說。必孚聽了,悵然自失者久之,乃道:「既如此,某亦不敢相強,惟獲一面,鄙願足矣。」 月兒進內,曲勸至三,友梅閉了房門,終不肯出。必孚因以厚贈啖月兒,月兒凝思良久道:「翌日午前,妾與之博弈於廳下,君聽棋聲,即悄然闖進,我便擁持於後,不容趨避,則足以飽君之目矣。」 必孚大喜,複諄諄然相約而別。 至次日飯後,友梅不知其故,果與月兒對局于前廡,俄而程生自外趨入,友梅急欲避時,已被月兒雙手推住,自面至足,被程生看個仔細。因以挾持而見,雙臉斷紅、泫然欲淚,其怨恨之容,轉覺可憐。此時程生,神情飄漾,頃刻難持,正欲向前作揖,友梅已用力掙脫,翩然而逝矣。必孚莫能再睹,惘惘而歸,懷念之殷,幾忘寢食。有汪生者,諱見昌,亦徽州郡籍,入泮於錢塘,必孚之表叔也。偶于途中相遇,汪生深詳其銷瘦,程以實告,且言姿色之美,目所未睹者。汪生乃曆舉在杭名妓以擬之,皆曰非其倫。時有薛素素者,名重東吳,汪生又舉以為問,必孚搖首道:「亦不如也。」 汪生駭然道:「天下信有如此絕色,雖西子王嬙,不足數矣。然彼既有屬意之人,吾侄作單相思,亦複何益?」 必孚道:「侄有別墅,在湧金門外,意欲圖為側室,不知以後如何?」 汪生道:「婦人水性,既歸吾侄,諒無終拒之理。只恐趙鴇索價太高,吾當效張儀,為子作說客,可乎?」 必孚道:「倘獲事成,侄以三十金為壽。」 汪生遂欣然別去。 逾數日,即詣張園,向月兒備述其意,月兒正萌脫卸之念,惟恐不成,止索銀二百兩。汪生歸告必孚,必孚欣然領諾,於是擇吉成交。至期,月兒謬謂友梅道:「我與你自到臨安忽已數月矣,坐吃山空,終非久計,意欲返轉姑蘇,只不知錢郎果然脫獄否,又不知汝之姻事若何?吾聞關聖簽,靈應如響,且去此不遠,曷往祈諸?」 友梅不知是計,果即梳妝登轎,轎夫先已受囑,遂由小路,直往湧金門別墅。必孚預備酒肴蔬果,焚香燃燭以俟,更覓一能言孫嫗,以便臨時勸慰。俄而肩輿已至,友梅出轎進門,抬頭一看,並非廟宇,只見燭火煌煌,大驚道:「爾輩何人,輒敢哄我至此?」 程生自內趨出,深深揖道:「多承尊堂厚情,已將娘子嫁于程某。豈娘子有所未知耶?」 友梅大怒道:「妾自有夫,君豈無婦?若依舊送歸則罷,否則吾以頸血濺爾之衣矣!」 孫嫗笑勸而之道:「趙鴇不仁,豈能遂娘所欲?」 今程大爺真實君子也,允與不允,悉憑主裁,倘有商議,不妨緩為之計,何必以彼為歸,而視此如仇哉?」 友梅沉吟了半晌,乃道:「既要留我在此,必須臥不同床,坐不同席,他日一遇錢郎,即便相從而去。計爾所費,加倍奉償,並不許異言推阻。」 必孚聽其言辭剛勁,不能指語,惟鞠躬惟惟而已。夫妓以色事人者也,且又程生年甫妙齡,家非窮乏,乃立志不移,貞行皎皎,雖傳說所稱揚娼李娃者,何以加焉?友梅自歸程之別業,因防衛甚謹,兼以利刀佩於腰間,遂使必孚不能相犯。然以錢生急難相會,愁心日益,珠淚時零,往往調玉軫以寄悲,托貞松而詠志。所作詩詞,不能備載,姑錄其《碧芙蓉》詞一闕。詞曰:晚雨浥梧梢,催起恓惶,一聲啼鳥。別鶴雖彈,此曲誰能曉。西湖水與淚爭流,兩峰雲比愁還少。花枝有主,寄語東風不必空相繞。西樓閑倚遍,難禁入夜清悄。咫尺姑蘇,夢也如何。杏甫能夠幾夜歡娛,拾得來千回煩惱。重門深閉,憑誰寄信,相思宿債應難了。 忽一日,與婢女輕紅,倚門閑立。只見一個相面先生,生得形容秀異,修髯如雪,頭戴方巾,身穿一領醬色布袍,手腕掛一面小紙牌,牌上寫道:「五錢一相。」 從門首向東而去。友梅暗想:「此人一表非凡,且相價甚高,必非尋常相士。」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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