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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卷 一封柬送半璿圖 三人詩合雙文錦(1)


  詩曰:
  文士才堪任棟樑,佳人質比蕙蘭香。
  龍章寵錫侯門日,留得聲名萬古揚。

  話說興元自柳公去後,百姓感念其德,建祠立碑,以志慕思。不一日,朝廷降詔,以李茂貞謀反,理當誅戮,其部將去逆從順,免其擅殺主帥之罪,悉撥與薛尚武管轄。尚武撫慰許順、褚回,擢為上將,其餘將校仍前委用。凡一應經略事,宜遵照柳公舊規,更不改變。又見太守劉繼虛廉謹愛民,常請他到帥府共商政務。自此,軍民悅服,興元一路,安堵無事,不在話下。

  且說柳公奉旨還朝,將到京師,梁生出城迎接,設席郵亭,把盞賀喜。柳公命將公子劉哥抱出,與梁生看。梁生見他生得眉清目秀,相貌不凡,拱手稱賀。因述昔日賴本初所言,劉仙官送子之夢。柳公暗自驚異,便也把夢見劉虛齋來托生之話,述與梁生聽了,且囑梁生不可道破。梁生聽說,咄咄稱奇。正是:

  再世重來舊地,轉生不認前人。夢蘭托夢蕙之身,偶爾假言借體;劉公入柳公之室,儼然另自投胎。收他人之女為已女,不過接木移花;取他人之父為我兒,真正屬毛離果。欒雲之為楊棟,螟蛉雖續箕裘;虛齋之化劉哥,熊羆實承堂構。朝廷錄劉氏之後,本是柳公福之子孫;鬼神延柳公之宗,即使劉氏繼其香火。桑公送子,以報今生養女之恩;夢錫認親,卻忘前世贈祖之德。一天明鏡高懸,果然是是非非無爽報,九地法輪常轉,那知明明白白有源頭。

  閒話休煩,卻說柳公當日入朝面君,便欲拜還相印,告老歸鄉。天子再三慰留,柳公固辭。天子乃命梁生權署相印,柳公暫假休沐五日,一至朝堂議事。於是,柳公即將家眷寓居梁生府第,就於府中大排筵宴,與梁生夫婦歡敘。飲宴之間,柳公說起小白馬救主之異,夢蘭、夢蕙亦述房判官顯聖之奇,各各驚歎。柳公聞說回文半錦為神人取去,因對梁生道:「賢婿雙姝併合,可謂喜上添喜,偏是那兩半回文,不但不能成雙,連這一半也失去了。」

  梁生道:「想此錦本系神物,故仍為神人取去。」

  柳公道:「若雲神物不留人間,何不連那半幅也取了去?今止留半錦于宮中,竟使璿璣圖不成完壁?」

  夢蘭、夢蕙道:「神人取錦之時,原許異日送還,或者此錦終須複合。」

  正議論間,忽見梁忠拿著一封柬帖進稟道:「門役傳報說,外面有個老和尚,口稱奉神人之命,特將這柬帖來送與狀元爺。」

  梁生疑異道:「卻又作怪,是何神人,怎生有柬帖送我?」

  忙接來拆開看時,內中並沒甚柬帖,卻封著一件東西。你道是甚東西,原來就是前日失去的回文半錦。眾俱驚喜。梁生便命傳喚那老和尚進來。少頃門役引那和尚至後堂,打了問訊,立於階下。梁生正欲詢問,只見梁忠站在旁邊,把那和尚仔細看了一看,說道:「這和尚好生面熟。」

  那和尚便看著梁忠笑道:「梁大叔還認得貧僧麼?貧僧原是襄州人俗姓賴,排行第二,賴君遠即我族兄。我當初因欲送侄兒賴本初到府上,曾相喚你過來。」

  梁忠點頭道:「原來就是賴二老。」

  梁生道:「既是賴二老,與我有親。」

  便命梁忠看坐來,與他坐了。問他:「這回文半錦是何人叫你送來的?」

  和尚道:「貧僧不曉得甚麼回文半錦,只因前日在城外化齋,路遇一位官人,將這封柬帖付我,說道:『你拿去送與梁狀元,管教你下半世吃著不盡。』言訖,忽然不見。我料這官人必是神人,故依他言語,特來奉獻,卻不知其中是甚東西。」

  眾人聽說,互相驚愕。

  梁生細問賴二老:「你因何出家?叫甚法名?幾時到此?掛搭何處?」

  和尚道:「貧僧當初原靠手藝過活,後因年老眼昏,做不得手藝,無可營生。聞侄兒本初做了秀才,館谷甚韋,家道小康,特地去投奔他。不想他不肯收留,沒奈何,只得在襄州普濟寺裡,削髮為僧,法名叫做真行。只因不會念經禮懺,只做得個粗使僧人。後來遇一雲遊和尚,法名不昧禪師。他來到本寺,與本寺僧人都不相合,獨喜貧僧老實,收為徒弟,隨他雲遊至此。今現在京城外淨心庵中棲止。」

  梁生道:「那不昧和尚,為甚與普濟寺眾僧不合?」

  真行道:「他初到寺中,見眾僧都在那裡念佛,他打個問訊道:『遠方僧人特來投齋。』眾僧只顧念佛,並不睬他。他又合掌道:『你我都是出家人,何故相拒?』眾僧中一個厲聲答道:『你要吃齋,須不是我們作主,你自去問當家師父。我們要緊念佛,你莫來纏擾。』他聽了這話,微微含笑,隨口說出四句言語道:『出家又曰當家,試問家於何有?念佛非雲誦佛,還恐念不在斯。』眾僧聽說,怪他出言譏刺,故都與他不合。」

  柳公點頭道:「聽他這四句言語,定是個有意思的高僧。」

  因問他:「今為何不到城中大寺裡來,卻在城外小庵中住?」

  真行道:「他不喜熱鬧,故揀僻靜處結庵,每日只在庵中坐禪,貧僧卻在外抄化齋糧度日。」

  梁生點頭稱善,便道:「你今後不消在外抄化,我自使人送齋糧,供給你師徒便了。」

  真行合掌道:「若蒙狀元爺如此喜舍,神人所言吃著不盡,信不謬矣。」

  梁生吩咐左右,準備素齋,與真行吃了。隨遣人挑著米,背著錢,命梁忠押著,送往淨心庵中。真行拜謝而去。梁生仍把半錦付與兩位夫人。夢蘭道:「妾家後半錦得之於天,君家前半錦得之於人。今前半錦為神人取去,又為神人送來,也算天之所賜了。」

  梁生道:「向恨全錦兩分,半錦又失,今幸半錦失而復得,真乃奇事。」

  正是:

  只疑簪向少原失,誰道珠還合浦來。

  不說梁生慶倖半錦重來,且說梁忠押著錢米,同了真行,來到淨心庵,見了那不昧禪師,卻也有些面熟。想了一回,忽然記起,原來就是昔年均州界上主僕失散之時,在草庵中指路的那個老和尚。當下,梁忠敘了些舊話,送上錢米,回至府中,述與梁生知道。梁生道:「此僧在干戈搶攘之日,只在草庵中獨坐,今在京師繁華之地,也只在草庵中獨坐,定是個清涼法師,與那些趨炎附勢的俗僧大不相同。」

  柳公聽說,因對梁生道:「我感仙官送子,神馬報應之事,意欲延請高僧啟建道場,酬答神明默佑之德,並追薦那一班橫死孤魂。今就請這不昧禪師證盟法事,了此願心何如?」

  梁生道:「岳父所言正合鄙意,小婿竊念房判官既已報德,瑩波代死,實為可憐。賴本初既被鬼誅,白馬補債,亦為可哀也。須超度他一番,使脫離苦海。至於欒雲、時伯喜、賽空兒、賈二、魏七等諸人,彼此牽連,冤冤相報,何日是了。就是楊複恭、楊守亮、李茂貞,並興元被殺的許多叛兵,雖是他自作之孽,或亦劫運所使,仁人憫焉,岳父若建設法會,超度孤魂,誠非常善果,宜速行之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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