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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二卷 喬妝鬼巧試義夫 托還魂賺諧新偶(2)


  梁生便在案頭取過文房四寶,題《臨江仙》詞一首:

  夢接芳魂疑與信,覺來別淚空盈。欲從醒裡會卿卿。故于明月下,叫出斷腸聲。
  幸得仙蹤來照證,今宵喜見三星。莫嫌彼此別幽明。饒君今是鬼,難道鬼無情!

  夢蘭見梁生詞中之意,十分情重,又見他親親昵昵,全沒一些害怕之狀,心中感激,即依調和詞一首:

  泉下虛遊環佩影,拖殘半幅回文。夜台愁對月黃昏。忽聞呼小玉,密地叩君門。
  昔日秦樓簫已冷,多君猶憶前情。憐予形去止魂存。今看郎意重,不覺再銷魂。

  梁生看詞,見「形去魂存」

  之句,揮淚道:「他人形存魂去,偏卿形去魂存。我欲收卿骸骨,無處可尋,今乞明示其處。」

  夢蘭道:「紅粉骷髏,古今同歎,妾今已脫殼而去,還問骸骨怎的?願郎君今後勿妾為念,早續絲蘿以延宗祀。爹爹所言夢蕙姻事,可即從之。」

  梁生道:「夫人說那裡話?我有心戀舊,無意懷新,但願夫人弗忘舊好,時以芳魂與我相接,明去夜來,常諧魚水之歡,吾願足矣。」

  夢蘭笑道:「郎君差矣,量妾豈肯以鬼迷人,誤君百年大事?君勿作此癡想。」

  梁生道:「若芳魂不肯常過,我即孤守終身,續弦之說,斷難從命。」

  因取出前夜所題《木蘭花》詞與夢蘭看。夢蘭道:「極感郎君多情,但妾意必要你續娶了夢蕙妹子,我在九泉亦得瞑目。」

  說罷,便取過紙筆來,也依調和成《減字木蘭花》詞一首道:

  幽明已判,須知人鬼終非伴。暫接芳魂,難侍檀郎朝與昏。自憐薄命,君休為妾甘孤另。莫負青年,早把鸞膠續繼弦。

  夢蘭題畢,擲筆拂衣而起,說道:「郎君休要執迷,須聽吾言,早續夢蕙姻事,妾從此逝矣。」

  言訖,望著窗兒外便走。梁生忙起身挽留,那裡挽留得住,只見他從黑影裡閃閃的去了。梁生忽忽如有所失,呆想道:「適間所見,莫非仍是夢裡麼?若說不是夢,如何忽然而來,又忽然而去;若說是夢,現有所題詞箋,難道也是虛的?若說他不是鬼,分明是雲蹤霧跡,全然不可捉摸;若說他是鬼,卻又如何揮毫染翰,竟與生人一般無二?」

  左猜右疑,一夜無寐。次日起來,複題《蔔算子》一詞,以紀其事:

  昨夜遇仙娃,曾把銀缸照。有縫衣衫影射燈,豈日魂兒杳?留贈柳枝詞,再賡生前調。若說相逢在夢中,筆墨寧虛渺?

  題畢,又呆呆的想了一回,自言自語道:「莫非不是夢蘭魂魄,是花妖月魅假託來的?不然,如何問他刺客姓名與骸骨下落,都含糊不言?」

  又想道:「若是花妖月魅來迷惑我,如何不肯留此一宿,卻到頻頻勸我續弦?我看他容貌與夢蘭生前無二,此真是夢蘭魂魄,可惜我不曾留住他。待我今夜仍前叫喚,倘再叫得他來時,定不放他便去, 必要與他細敘衷情, 重諧歡好。」

  躊躇再四,因又於詞箋後再題《減字木蘭花》一詞雲:

  重泉願赴,英靈幸接何驚怖。雲鬢如新,花比生前一樣春。
  來生難待,芳魂且了相思債。不久同歸,化作陽臺雨其飛。

  是夜,黃昏人靜,梁生仍向燈前叫喚夢蘭名字,只道昨夜已曾降靈,今夜必聞聲即至。誰想直叫到三更以後,並沒有一些影響。梁生無可奈何,只得和衣而臥,終宵輾轉。至次日,呆想道:「怎生昨夜竟叫他不應,芳魂不遠,難道就不可再見了?莫非他要我續弦,故不肯複以魂魄與我相敘麼?我想繼弦若可別續,豈斷錦可別配,除卻夢蘭的半錦,配不得我的半錦?然則除卻夢蘭也配不得我了。」

  因望空長歎道:「夢蘭,夢蘭,你魂魄雖不來,我終不再娶,若要我再娶,除非你再還魂。」

  說罷,取筆向白粉壁上題《菩薩蠻》詞一首,道:

  曾將錦字問紬繹,捧讀遺文衫袖濕。何忍負知音,冰弦續斷琴!
  佳人已難再,苟令愁無奈。若欲締新婚,除還賈女魂。

  梁生呆坐至夜,但斜倚窗前,沉吟默想,也不再叫喚了。黃昏以後,只見夢蘭忽從窗外翩然而至。梁生喜出望外道:「夫人,昨夜呼而不來,今夜不呼自降,想必憐我岑寂,許締幽歡了?」

  夢蘭道:「妾今此來,特欲問君續弦之意,決與不決耳?」

  梁生便指著壁上所題《菩薩蠻》詞,說道:「夫人但觀此詞,即可知吾志矣。」

  夢蘭看了,笑道:「奇哉,此詞「賈女還魂」

  之句,竟成讖語。」

  梁生道:「如何是讖語?」

  夢蘭且不回答,向案頭取過筆來,也依調和詞一首,道:

  佳人莫道難重見,何必哀傷如奉倩。別淚灑重泉,幸逢天見憐。
  雲華將再世,當與郎君會。若見舊姮娥,寧雲新蔦蘿。

  梁生看詞,驚問道:「夫人真個要還魂了麼?」

  夢蘭道:「好教你歡喜,上帝憐君多情, 憫妾枉死, 特賜我還魂與君,再續前緣,你道好麼?」

  梁生大喜道:「若得如此,真萬幸矣。」

  夢蘭道:「只是一件,妾骸骨己亡,魂魄無所依附,今當借體還魂。正如昔日賈雲華故事。」

  梁生道:「夫人將借何人之體?」

  夢蘭道:「不借別人,就借夢蕙妹子之體,三日後便有應驗,郎君到此時,切不可又推辭了。」

  言訖,即起身欲去。梁生再三挽留,夢蘭道:「妾與君相敘之期已不遠,來日以人身配合,不強似在此鬼混麼?」

  說罷,仍向窗外黑影裡去了。梁生惘然自失,想道:「夢蘭此言果真麼?」

  又想道:「若待美人再世,至少要等十五六年。今如借體還魂,卻勝似漢武帝鉤戈夫人,並韋皇、玉環女子的故事了。但今夢蕙小姐好端端在那裡?夢蘭如何去借他的體?三日後,如何便有應驗?可惜方才不曾問他一個明白。」

  是夜,猜想了一夜,

  至次日,只聽得府中丫鬟女使們說道:「夢蕙小姐昨夜忽然染恙,至今臥床未起。」

  梁生聞了這消息,暗自驚異。看看過了三日,到第四日,只見柳公入來說道:「老夫報你一件奇事。」

  梁生問:「甚奇事?」

  柳公道:「夢蕙小女於三日前抱病臥床,朦朦朧朧不省人事,今朝頓然躍起,口中卻都說夢蘭的話,說是夢蘭借體還魂,要與賢婿續完未了之緣。你道奇也不奇?」

  梁生聽了,正合前夜夢蘭所言,不覺失驚道:「不信果然有這等奇事。」

  便把夢蘭魂魄曾來相會的話,備細說知,並取出唱和之詞與柳公看。柳公佯驚道:「不想倩女興娘之事,複見於今。老夫前日明明的失了一個女兒,得了一個女兒,今卻暗暗的失其所得,而得其所失,真大奇事。然若非夢蘭魂魄先來告知,賢婿今日只道老夫假託此言,賺你續弦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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