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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卷 認義女柳太守寄書 被奸謀梁秀才失錦(3)


  一頭說,一頭斟酒勸飲。梁生飲過兩盞,那人道:「這酒不熱,須換熱酒為吃。」

  便自向艄頭取出一壺熱酒來,滿斟一大盞,奉到梁生面前。梁生見他殷勤,接過來一飲而盡。那人又忙斟一大盞遞與梁忠道:「老管家,你路上辛苦也,請吃盞熱酒兒。」

  梁忠謝了一聲,起身接來,也一口呷幹了。只見那人指著他主僕兩個,笑道:「倒也,倒也。」

  說聲未絕,梁生早頭重腳輕,不覺一交跌到在船艙裡。梁忠見了,忙要來扶,卻連自己也手軟腳麻,撲地望後到了。那人喚舟子急急把船搖到一個僻靜港口歇下,將梁生的行李打開撿看,卻只有幾兩散碎銀子與衣服、被臥之類,並無他物。那人看了沉吟道:「難道這件要緊東西不曾帶來?」

  便又把梁生身上滿身搜摸,摸到胸前,摸出一個錦囊來,打開看時,見是半幅五色錦同兩幅紙兒一起包著。那人歡喜道:「好了,這寶貝在這裡了。」

  隨即將錦囊藏著,把行李包兒賞與眾人分了。等到夜晚,先喚兩個舟子,將梁忠抬到沙灘上撇下,又把船行過裡許路,然後將梁生抬往岸上一個牛棚之下放著。那人笑道:「他要夫妻完聚,今先教他主僕分離,卻是耍得他好。」

  當下,安置了當,連夜開船去了。正是:

  早識酒盞為陷阱,非逢知己不當飲。
  已嗟見錦不見人,誰料失人又失錦。

  看官,原來那快船上的人,不是姓景,到是姓時,就是欒家的門客時伯喜。他奉欒雲之命,特來賺取梁生的半錦,故隨口說是姓景。這些舟子們都是欒家從人假扮的。欒雲自那日趕逐夢蘭起身後,便與賴本初商議,使人探他往何處,要在中途扮了強盜劫取他回家。又恐他竟投奔梁生,一面使人到梁家左近打聽。及聞夢蘭那晚連夜起身,不知何往,傳說要回鄉,未知果否。又聞梁生已買舟渡江追去了。

  本初對欒雲道:「桑小姐向因前途兵阻,不敢扶柩回鄉,寄寓於此,今途路未通,父棺尚在,恐未必便回鄉去,或暫投別處亦未可知。但梁生此番趕去,他想要追著小姐,完其婚事,身邊必然帶著那半錦,不若使個計策,遣人去賺了他的來,專怪他一個決不肯賣,一個定要配對。今先教他兩錦不合,卻不羞了他。」

  欒雲道:「此說甚妙,但教那個去賺他好?」

  本初道:「時伯喜是我們一路人,他雖曾到過梁家,卻從未與梁生主僕識面,今就教他去罷了。」

  欒雲大喜,隨即吩咐時伯喜,教他依著本初之計而行。當下,伯喜果然依計行事,賺得梁生半錦並詩詞,回報欒雲,具言如此如此。欒雲把這半錦與本初觀看,本初道:「這是後半幅,正與我前日在梁家所見的前半幅恰好配著,兄雖不曾娶得佳人,卻得了這半幅美錦,亦是非常快事。」

  欒雲道:「失人得錦,非吾本意,況又是半幅不全的,我當初只道那回文錦是怎樣一件奇寶,原來只是這等一幅錦兒,我如今就得了他,恐也沒甚用處。」

  本初道:「我前日曾對兄說過,兄如何就忘了?內相揚複恭不吝重賞,賺求此錦,今雖半錦,亦是奇寶。兄若把來獻與楊公,他必然大喜,功名富貴便可立致,強似去買科場關節,倘或楊公要求全錦時,那半錦在桑小姐處,已有下落,只須懸重賞賺求,不愁桑小姐的那半錦沒人首告。那時全錦歸於楊公,美人不怕不原歸吾兄,卻不是功名、婚姻一齊都成就了?」

  欒雲聽罷,喜得手舞足蹈,說道:「既如此,我們就到京師投拜楊公去。」

  本初道:「若要去投拜他,須要拜做幹兒方才親密。他內官家最喜人認他做幹爺的。」

  欒雲笑道:「拜這沒雞巴的老子,可不被人笑話?」

  本初道:「如今興元叛帥楊守亮也認他為叔,何況我輩?」

  欒雲道:「他是同姓,可以通譜,我是異姓,如何通得?我今有個計較在此。」

  本初道:「有甚計較?」

  欒雲道:「我母舅也姓楊,我今先姓了外祖之姓,然後去投拜他,卻不是好?」

  本初道:「如此最妙。」

  時伯喜在旁聽了,便道:「大官人去時,須挈帶在下,也去走走。若討得些好處,就是大官人的恩典了。」

  欒雲道:「你是有功之人,原該與你同去。」

  本初笑道:「小弟是運籌帷幄之人,難道到不挈帶同去?」

  欒雲道:「兄若肯同行,一發妙了。」

  本初道:「據小弟愚見,兄改姓了楊,小弟也改姓了楊,兄把尊號去了一字,叫做楊棟,小弟也把賤諱去了一字,叫做楊梓,兩個認作弟兄。你做了楊公的義兒,我便做了他的義侄,如此方彼此有商量。」

  欒雲與時伯喜聽說,齊聲道:「這個大妙。」

  三人計議已定,便擇日起身赴京。昔人有篇笑通譜的文字,說得好:

  從來宗有攸辨,姓有攸分,通譜一道,古所未聞。苟遙攀乎華冑,每見笑于達人。譚子奔莒,固當有後;林逋無嗣,曷為有孫?狄武襄不祖梁公,自可別垂家乘;唐高祖強宗李耳,終為妄托仙根。以彼仰時高賢,猶雲不必;況複依棲權勢,寧非喪心!或曰吳而子之,魯昭不妨通姬于宋;婁者劉也,漢高亦嘗賜姓於臣。不知元吳終非趙裔,朱那難繼唐君。黃楚別于羋楚,呂秦判于贏秦。故小吏牛金貽羞司馬;夏侯乞養人刺曹騰。君不見衛、霍同母,究分兩家之姓;關、張結義,未有合譜之文。姚、祁若因顓項而聯宗,堯不當嫁女於舜;湯、文如以黃帝而認族,周亦宜仍號曰殷。漢家京兆說三王,初不以同宗而重;南北党人分二李,豈其為異族而爭?但使聲應氣求,雖兩姓其必合;倘其離心叛志,即一室而操兵。豈不聞向戌避桓魋之惡,羊舌施叔魚之刑。齊桓殺子糾于笙竇,周公囚蔡叔于郭鄰。矧非族而冒族,又何誼而何恩?尤可駭者,既已親其所疏,必至疏其所親。假宗假支,反居主位,至姻至戚,推為外賓。遠者之歡好未洽,近者之嫌吝適生。試想:接席呼兄,嫂子從未識面;登堂拜叔,此不知何人。言之可發一笑,問焉大難為情。如謂四海之內皆兄弟,宗弟帖何不排開送去;若雲五百年前總一家,百家姓竟可燒去無存。此風頗盛於邇日,狂言聊質乎高明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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