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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回 妖狐偷鏡喪全真(4)


  景道寫完折好,將稟帖安放石上,遙望柳林躬身四拜,號哭數聲,然後送與老者。老人收了,兩邊分散。你道那老人是誰?原來就是已前授天書的白猿,他正要到柳林,不期遇著景道,有此一番事。

  說這程景道也不騎馬,一應槍刀,俱拋擲林裡,單單一身,大踏步而去。

  走了一日一夜,竟到泰山,訪問白雲洞中,果然有個隱士,結草作庵,靠石為壁,前有清泉寒流瀉玉,後有古樹密葉參雲,好個幽僻所在,景道輕叩柴門,便有一個了角童子出來問道:「深林僻徑,誰人到此?」

  景道對說:「訪道閒人,求見尊師,乞煩引進。」

  童子開門便領進去。只見那隱士,蓬頭赤腳,仰臥一張石榻上,見了景道便說:「你是何人?滿身腥血之氣,好像殺過許多人的,不要觸壞我的丹爐。快去快去!」

  景道拜了兩拜,也不開口,呈上老人書劄,隱士細細看了說道:「又是那老猿多事,教你到這邊來,既是他引薦也罷。你可速往外邊澗水裡,把那衣服洗乾淨了,好來見我。不要在清潭裡洗。」

  景道承命,即走向澗邊。但見澗水細微,手捧不起,只得沿了那條澗,慢慢尋下去。走了二三裡路,果有一泓清水。景道把衣服盡數脫下來,丟在水中,正待洗濯,抬起頭來,忽然看見無數惡鬼漫山遍獲野,也有一手一腳的,也有三頭六臂的,也有兩角猙獰雷公□服的,也有滿身汙血披髮穿白的,內中有幾個指著景道說:「這個人是殺我們的,正好與他討命。」

  景道看了,全然不怕。又有一個惡鬼拿了石塊打過來,景道也不睬。只顧洗淨衣服。停了一會,那些鬼說道:「我們且去,明日與他計較。」就都散了。

  景道洗了兩件,還有一件小衣,看那澗水渾濁,再往下邊尋水。遠遠望見一個女人走來,漸走近身,雖則村妝,卻十分豔麗。那女人道:「客官在澗裡洗衣不乾淨的,我們離此不遠,何不到捨下燒鍋熱水好洗?」

  景道說:「我是修道的人,不勞你來纏擾。」

  女人道:「這個呆漢,什麼修道不修道的,好意幫襯你,那樣不知好歹的。也罷,我有一包東西,你與我帶到庵裡去。」

  便將一個包袱放在景道面前,覺得一陣異香。景道頭也不抬,急急淨了小衣,回身便走。那女人拾了包,口裡骨都都罵下去。

  景道回至庵中看那隱士,還睡在石榻之上,說道:「程景道,你倒有些根氣。但凡世人七情中惟有愛、懼二者最易動心。你方才所遇之事,毫不動念,可喜可喜。」

  景道自想:「這個隱士未卜先知,可見今日,就是他試我,豈不是個活神仙?」

  便說道:「景道蒙老師招留,願終身拜為弟子。」

  隱士點頭道:「好好。你去屋後樹底下有些石子,拾幾個來煮我吃。」

  景道思量:「石子這東西,是煮得熟的?就作他說。」

  走去拾了一二升,把泉水煮起來。不勾多時,鍋裡香噴噴的。景道拿木瓢盛了,送與隱士吃後,自己也吃些,果然好吃。自此以後,一心奉侍。又自家改一個道號,叫做「景庵」,取景慕庵中隱士之意。每日不是采藥,就是拾松子、尋山果,快活不提。

  卻說柳林女大師白從李,自從失了寶鏡,鬱鬱不樂。又探知程景道全軍覆沒。急差李光祖出林,王好賢的營已散去了,追趕不及,反失了景道,愈添憂悶。思想目下氣運不佳,不如差幾十人護送香雪小姐先歸河南,尋著王昌年,交付與他。就叫宋純學取那昌年夫婦同到柳林裡來,了卻心願。營內有了李光祖、崔世勳兩個名將,外面雖不成事,也好守住柳林,圖個終身快活,算計已定,便到內房,對香雪小姐道:「小姐久留敞營,我心甚覺不安,意欲送歸尊府,好與昌年結親。」

  香雪道:「承大師垂念,終始周旋,賤妾未知何以圖報?」

  從李道:「豈敢,兵戈擾攘,有累小姐驚惶,但鄙懷有一段隱情,今日若不說明,恐怕小姐疑惑。」

  香雪道:「相聚多時,不久就要分別,有何隱情,乞說明白。」

  從李道:「王昌年人才絕世,不獨小姐思慕,我的心上也是這樣,故此著宋純學與他納監,今幸功名成就。小姐此番歸去,永諧連理,百年之期不消說了,但不知我這段情意,如何消釋?」

  香雪道:「賤妾夫婦困厄漂零,皆賴大師恩庇。以後或是接大師回去,或是再到柳林,惟願妾與昌年一同奉事大師,終身聚合。」

  從李道:「若得如此,極好的事。你成過了親,即到這裡來,凡事便些。」

  從李說罷,喚出李光祖,吩咐要送小姐先歸河南。光祖道:「王昌年憶念小姐,時刻不忘。若送小姐回去,他兩個恩深情重,一對夫妻,朝歡暮樂,怎肯再進柳林。大師不可把小姐放去,留他在此,做個奇貨可居,然後寄信昌年,叫他到柳林中來,方可結親。小將料昌年不得不從,這是長久之策。」

  從李道:「你的話也說得是。總之近日失了程景道,營內少人,並宋純學俱要喚他回來。」

  光祖道:「大師所見極是,目下出兵不利,且在柳林駐劄幾年,著軍士們屯田耕種,以逸待勞,相時而動,方是上策。」

  從李道:「正是這樣罷。商議已定。」

  忽有前營小卒進來傳報:「外面有一個白須老者,要見大師。」

  光祖道:「前日妖狐變化而來,偷了寶鏡,今加又有什麼老者,莫非也是妖精到此混帳。」

  從李道:「你且出去,看是何人。」

  光祖便走出去,見那老者。他是將官心性,軍營裡規矩,不由分說,先把勢頭嚇他,倘然奸細,被那一嚇,就嚇出真情來了,便喝道:「什麼老人!擅自闖進營中,敢是那裡來的奸細,叫左右,著刀斧手伺候,倘一言不合,立刻砍下頭來!」

  老人笑道:「你這將軍,有眼無珠,可速進去,叫你什麼女大師出來,我老人有話與他說。」

  光祖道:「好大來頭。」

  老人道:「也不十分小,你進去但說是湧蓮庵裡來的,他便曉得。」

  光祖沒奈何,只索與他進報道:「外面一個老人,極其古怪,口裡說些大話,又說是什麼『湧蓮庵』裡來的。」

  從李聽得「湧蓮庵」三字,吃了一驚,吩咐光祖道:「不要怠慢他,我就出來了。」

  不知這大師為何而來,下回便見分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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