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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 唐希堯忍苦時遭惡侄生磨 昌天佑無心中救親人落難(1)


  詞雲:

  無端落空,已變成雛鳳。何事又隨風送,要作梅花三弄。
  搶來奪去驚魂,只愁別樣乾坤。到得識燈是火,方知落葉歸根。

  ——右調《清平樂》

  話說端居在官船,職雖小,法度一般。衙役就稱李氏為奶奶,端昌是公子。一路上興興頭頭,往長江進發。不多時,平平安安到了新喻縣。早有學中衙役接入學中。次日行香謁廟,先見了縣尊以及同僚,又吃了同堂酒,又受了諸生贄見之禮,也忙了數日,方覺清閒。遂收拾書房,要教訓端昌。不期端昌果然不消苦讀,是書一覽即知。端居知其資性不凡,只教他三、六、九作文,其外聽他而已。又自家揣度,年紀漸長,于時文一道,恐怕不合時宜。凡有諸生月課文章,倒叫端昌評論,以定等次。諸生無不悅服。俱稱說端老師衡文不差。且按下不題。

  卻說這日唐希堯送了兒子唐昌進場,自己歸家。看看過午,遂對趙氏說道:「兒子場中辛苦,你可收拾下些飲食,等他回來吃。」趙氏只揀他平日喜歡吃的,收拾了幾件等他。不期等到傍晚,還不見回來。唐希堯道:「想是今日宗師出了難題目,故此孩兒回來遲了。」遂走進走出,在門首不住的觀望。又看見那些進考的童生,不住的經門前走過去了,獨不見唐昌回來。唐希堯等得心焦,只得同了兩個小廝走到學道前來,立在路口,逐一看去,只不見唐昌出來。

  看看漸晚,衙內放炮掩門。又不一時,衙門前靜悄悄的起來。唐希堯道:「想是我們眼花,錯過去了。只怕他此時在家連夜飯都吃過了。」遂轉身回來。到了門邊,只見大門尚開著,黑影裡趙氏同著家人媳婦立在門前。唐希堯連忙問道:「孩兒回來了嗎?」趙氏道:「沒有。」唐希堯著慌道:「他往那裡去了!」趙氏道:「想是還在場中哩。」唐希堯道:「我見學道關門,方才回家。怎得還在場中!」一時著急,連忙叫了兩個小廝,各執燈籠火把,去尋了半夜。都回說不見。唐希堯無奈,只得同趙氏進房,一夜不曾合眼。

  到了天明,四下著人找尋,並無影響。趙氏道:「莫非孩兒不曾進門去考嗎?」唐希堯道:「豈有此理!我明明送他進學門去的。」趙氏道:「他小小年紀,從不曾出門。路徑不熟,或者錯在人家收著,也未可知。你今快寫招子,著人四下叫喊,或者有信。不然怎了!」說罷大哭起兒天兒地的來。唐希堯也含著眼淚,寫了許多條子,著人往城裡城外去叫。一連叫了數日,絕無一信。趙氏只是哭泣。唐希堯算是無法。

  忽一日,唐塗走來,見了唐希堯道:「侄兒聞得兄弟進考,為何不見了?」趙氏即備說前事。唐塗笑道:「一定是他年幼,錯走到臨清碼頭上,被人拐去賣了。總不是自己骨肉!叔叔、嬸嬸哭他何用?自己身子要緊。」趙氏見他話不投機,遂不理他,進房內哭去了。唐塗見叔叔、嬸嬸俱不理他,也就去了。

  又隔了些時,唐塗央人來見唐希堯道:「你今令郎消息全無,尊前寂寞。你宗族中所親者,惟有令侄唐塗,算得親枝。他有兩個兒子,何不繼他一子?也可消遣歲月。況無子立侄,古今常理。你若如此想念哭泣,設有不諱,那時爭執起來,就有許多不妙了。」唐希堯道:「我聞立子不如立賢,有驗其前,便知其後。今我侄兒雖系親枝,他為人不端,則非賢可知矣。今他如是,則後之人諒亦不能超群拔萃。與其來家受氣,又不如嚴拒其來。況我今筋骨尚壯,未必就死。唐昌死生,亦尚未有的信。倘日後來家,又將置於何地?願甘孤子,決不受人累也。」

  來人見說不入,只得回去細細告知唐塗。唐塗大怒,罵道:「我叫這老狗骨頭,不死在我手裡,也算不得好漢!他將別人的骨血生辣辣扯做自家的嫡親,已顛倒不過。怎今日影也沒了,還不死心!」因又想道:「要他心死也不難。除非如此,如此。」遂央人各處傳言,只說有人看見唐昌死了,遂紛紛的傳來。唐希堯、趙氏無可奈何,只得信以為實,請了幾個和尚招魂立座,夫妻大哭一場。正是:

  慢言肉痛生前愛,死後還餘哭泣思。
  若論親疏相去遠,此中恩義自家知。

  唐塗便日日央人來說,要唐希堯立嗣他的兒子,且按下不題。

  卻說鳳儀,同王夫人並小姐在京,為官甚是風憲。只奈他生性剛直,看見中官曹吉祥、石亨等,倚恃奪門功高,權傾中外,排陷忠良。鳳儀一時氣忿,遂會同了十三道禦史,合章參糾亨等不法。曹、石有權,遂暗暗矯詔,將鳳儀等下在獄中,著錦衣衛會審,用以極刑。虧了這日,好好一個晴天,忽雷霆交作,大雨如注,城內樹木盡皆拔起,京師震恐,方才有旨赦鳳儀等出獄。

  曹石見鳳儀為首,因謫鳳儀為陝西榆林驛驛丞。鳳儀見旨意下了,不敢停留,遂同王夫人、小姐星夜出城赴任。你道這榆林驛是個甚麼地方?原來相近河套沙漠之地,人煙稀少,也沒有城池,也沒有人家,屋宇就是官府衙門,止不過數間草房。如遇兵馬來往,就逃去了。況且這個驛丞,是再無人敢做。驛中接應,止不過是武將、兵丁。若有遲慢,便說藐視軍情,若不送他禮物,便要殺要砍,再沒處伸冤。今曹、石二人恨他之極,不便明明處死他,故將鳳儀謫到此處做驛丞,叫他終不能逃其死。這鳳儀那裡曉得?只說天下地方相同,縱有好歹,也不想到如此。

  鳳儀出關,將及一月,看看行到地廣人稀的所在,只得備些乾糧,路上充饑。受盡千辛萬苦。鳳儀對夫人說道:「我受朝庭大恩,除奸去佞,以致忤觸權奸。自分必死,今蒙皇上之恩,又賜我為驛官,真再生之恩也。豈敢辭跋涉之苦。但夫人與孩兒同受此苦,我心不安。」王夫人道:「老爺怎發此言?夫妻患難相隨,理之當然。若前日一旦不測,妻豈能獨生?今所惜者,女孩兒耳。隨我一場,不能使其安居,而流離若是,我不忍見也。」說罷暗暗落淚。小姐道:「母親差矣。孩兒若無二大人之救,已死溝渠久矣。今蒙父母養育之恩,勝如嫡親父母。有難倘能代償,是所願也。但恨孩兒一小女子,欲代無由。況父親為國盡忠,孩兒若能追隨盡孝,雖死猶香,勝前泯滅多矣。父母奈何姑恤孩兒?豈不視孩兒為痛癢無關之人耶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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