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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回 昌秀才遭祖籍戍邊 杜娘子隨夫軍出塞(1)


  詞雲:

  飛災橫禍,何事放人不過。好好夫妻,捉為戍卒,一個又還一個,
  沙塵遠簸,驅車上那得安眠穩坐。慢說紅顏,一任青春,也應折挫。

  ——右調《柳梢青》

  話說昌全見差人不容他進去換衣,心下也暗暗驚慌,卻細想無愧,只得同了差人走到縣中。早有一個先傳進去稟了知縣。不一時,知縣坐堂,差人遂帶了昌全,上堂稟道:「在逃軍犯一名昌全,已勾到來見老爺,乞老爺銷牌。」

  昌全忽然聽見,吃了一驚,正打點行禮,只見知縣說道:「這個禮不消行了。本縣奉兵部明文緝獲逃軍,解去邊庭守戍。你今冊上有名,便是逃軍,不是生員了。可速速回家打點,本縣即撥長差起解。」昌全聽了,嚇得面如土色,只得跪下說道:「生員祖父詩禮傳家,今又謬列青衿,已沐老父母大人之恩久矣。即祖上原系軍籍,然年深日遠,存亡代謝,還求老父母大人念生員斯文一脈,不堪軍卒之勞,乞求培植作養,生員受恩不淺。」

  說罷,即叩下頭去。丁知縣道:「此雖兵部明文,卻奉的是朝廷旨意,誰敢有違?本縣縱欲挽回,冊籍姓名相對,亦無可挽回之處。莫說你一個秀才,即顯宦之家,冊上有名,亦與庶民軍籍同等,一樣解去。你不必苦辯,料想推辭不得了。」說罷,即叫原差押他歸家,同軍妻一齊起解。原差即押著昌全,出了縣門而來。

  此時杜氏見丈夫同了差人進縣,因想道:「既是縣尊好意相請,為何不見名帖?又為何差人不放轉身?事有可疑。」即叫家人昌儉到縣中打聽。昌儉看見家主如此,連忙飛奔來家,告知主母道:「不好了!相公被縣官問成充軍了!」杜氏聽了不信,因大怒道:「你這奴才胡說!相公又不曾犯法,為何如此大驚小怪,胡言亂語?」

  昌儉見主母不信,遂放聲大哭道:「奶奶!果然相公不好了!縣官奉了朝廷旨意,搜獲逃軍。說我家祖上原是軍籍,連奶奶也是軍妻。如今差人押著相公回家,就要起身了!」杜氏聽見是真,只嚇得魂飛天外,因大哭道:「家門不幸,奇禍忽來!怎一旦就至於此?」正哭著,忽聽見丈夫同差人回家,杜氏也不顧內外,連忙跑出堂中。昌全見了杜氏,早跌跌腳兒,淚如泉湧。道:「我是祖籍有名,應該充軍。奈何累及賢妻,亦不能免!」說罷,二人大哭一場。

  昌穀在旁,看見父母哭得傷心,也放聲哭起來。眾鄰居見他家忽起哭聲,俱來相問,方知是軍籍,要解到邊上守城當兵。俱說道:「昌相公是斯文人,奶奶又不曾出門慣的,如何去得?」又見有旨意要人,知不能免,遂大家相勸道:「如今哭也無用。且商量打點要緊。」又見差人發話勒逼著要起身,昌全再三哀求他寬限數日。差人嚷道:「你莫要不知利害。這是奉旨起解軍犯,比不得宗師吊考。誰敢停留片刻?你若不知事,我就要動手了。」因取出繩子就向昌全項上套來。

  眾鄰居連忙勸住道:「大哥不要性急,有話慢慢的從長計較。」差人見有人勸,也就住手道:「沒甚商量。只是立刻起身要緊。」內中一個年老的鄰居王愛泉說道:「公門裡面好修行。今昌相公又不是自己犯法,也只為受祖上的軍籍之累。既要他背井離鄉,也讓他設法些路上的盤纏,方好出門。就是二位差來一場,也要盡個禮兒。」差人說道:「這老爹倒還說得有理。我們清早晨走到如今,連茶水也不曾見面。難道叫我餓著等他不成!」王愛泉道:「可憐呀!他們一家俱哭得昏天黑地,那個還來照管列位?請坐下,我們替他收拾來請你吧。」

  眾鄰居一齊動手,不一時酒飯齊來,打發差人自吃。昌全夫妻三人哭做一團,那裡還知道饑飽?早有張媽媽、李嬸嬸勸住,只得吃了一碗。王愛泉對著昌全說道:「官府限緊,相公若央人去求寬限,必先要安頓差人,免得他言三語四,亂人心曲。」昌全道:「小弟此時寸心已亂,青黃無主,那裡還有甚主意!總求老丈為我排紛,小弟無不領命。」王愛泉道:「差人見錢,貓鼠同眠。」遂主張叫昌全湊出八兩銀子來,分封做兩包,每包外寫著五兩,籠在袖中出來。

  差人正吃完飯,說道:「我們飯已吃完,可叫他二人出來,到縣中去當堂領起解批文。」王愛泉滿臉陪笑說道:「衙門事情,瞞上不瞞下。還要求二位寬昌相公停得三五日,便足見高情。」一個差人早跳起來,嚷說道:「這是朝廷的軍犯!我倒是肯寬他,只怕大爺與太爺不肯寬我二人。」遂提著索子望後堂就走。王愛泉連忙陪笑攔住道:「老哥不要性急,我還有話說。」就在袖中摸出兩包銀子,擺在桌上。

  差人見是銀子,又見上面寫著五兩,便不則聲。那一個便說道:「王老爹,你要怎麼樣呢?」王愛泉說道:「也不敢有別事相煩。只求二位在官府面前方便一聲,使昌相公緩得數日,料理些路上的盤纏就是了。若起解,原就是二位,少不得一路上全仗照顧,還有個小禮。今這兩封,先作茶資。」那個差人滿臉是笑,說道:「王老爹,你也怪不得我這位兄弟著急。大凡奉旨之事,若延挨了,又受上司之累,又受本官的氣。若只依了官府情性,又說我們不近人情。故此差人千難萬難。我今見昌相公這般苦楚,也覺傷心……」

  因對著那個差人道:「兄弟你過來!凡事看這王老爹一面。說不得,我們擔些干係,替他回聲,看若官府不肯,再作商量。這是昌相公送你的酒資,你老實些收了,他倒放心。」就將一包遞在他手中。王愛泉見他不好自拿,就將這封塞在他袖中,道:「凡事只要借重二位。」兩個差人滿臉的笑道:「如此多謝了。我們只得去回復官府,再來通知你們。」差人出門去了。

  不一時,親戚朋友聽見昌家有此大變,俱來看他。又不一時,朱天爵、端居也來了。眾人商量,要動公呈保留。昌全道:「此乃小弟祖遺之累,今又奉了聖上旨意,焉敢抗違?蒙列位雖有見憐之心,實無用力之處也。」眾人細想,實是無可奈何。只得再三寬慰一番,遂別去了。

  昌全含淚對著端居、朱天爵說道:「吾三人共事芸窗,又蒙不棄,結為兒女之姻。只指望悠遠親情,不期罹此遠離大難,今生諒無相見之期。亦且生死未定。我今細細想來,此段姻緣終成畫餅,不如趁今日歸完原聘,使令愛別擇名門,吾兄後來還有半子東床之望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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