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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回 忤當朝謫官赴蜀(2) |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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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國忠見了這本,心裡想一想,一來妹子虢國夫人曾將鐘景期殷懃託付,教他好生照顧;二來自己平日因李林甫百事總攬,不看國忠在眼裡,所以也有些恨他。如今見他發怒,就解勸道:「李老先生且息怒,我想這輕狂後生,摭拾浮言,不過是沽名釣譽,否則必為人指使。若殺了他,惡名歸於太師,美名歸於鐘景期了,以我愚見,不若置之不問,反見得李老先生汪洋大度。」 李林甫道:「楊老先生,你平日間也是怪別人說長道短的。今日見他本上胡說我不是,你所以說出這等不擔斤兩的話兒,我只怕唇亡齒寒。他既會劾我,難道獨不會劾你?況且他本內說的『腹心暗結於掖廷』這句話,分明道著安祿山出入宮闈的事,連令妹娘娘也隱隱詆毀在內了。」這幾句話,說得楊國忠低首無言,羞慚滿面,作別先去了。李林甫便將本兒標擬停當,進呈明皇禦鑒。原來高力士、楊貴妃都曾受虢國夫人的囑託,也在明皇面前極力救解,以此景期幸而免死,明日批出一道聖旨: 鐘景期新進書生,輟敢詆毀元宰親臣,好生可惡。本應重處,姑念新科榜首,著謫降外任。 該部知道。旨意下了,銓部迎逢李林甫,尋個極險極苦的地方來僉補,將鐘景期降陝西州石泉堡司戶。報到景期寓所,景期惱怒不快。思量那明霞小姐的姻緣,一發弄得天南地北了。又想要與虢國夫人再會一面,訴一番苦情。誰想李林甫、安祿山差人到寓,立時趕逐出外,不許一刻存留。那些長班侍候人等,只得叩頭辭別。 景期收拾了東西,叫蒼頭與馮元陳胤出了都門,到鄉間墳堂屋裡來住下,思量稍停幾日,然後起身。可恨那李林甫,明日絕早差人趕到鄉間來催促。景期只得打點盤纏,吩咐老蒼頭仍在家看管墳墓,馮元情願跟隨前去。就叫安排行李馬匹,停當了,吃了飯,到父母墳上痛哭了一場,方才攬衣上馬。馮元隨著而行,往西進發。 一程一程的行去,路又難走,景期又跋涉不慣,在路有一個多月,正走得二千餘裡,方才到劍門關。正值五月天氣炎熱,那劍門關兩旁盡是峭壁危岩。山中間夾一大澗,山腰裡築起棧道,又窄又高,下面望去,有萬丈餘深。水中長短參差的棱峭石筍,有無千無萬的澗水奔騰衝激如雷聲一般響亮。一日中只有巳、午二時,有些日光照下,其餘早晚間,只有陰霾暗黑。 那飯店就在石洞中開張,並無屋宇。還有那些不怕人的猢猻,跳在身邊看人吃飯。景期到了此際,終日戰戰兢兢,更兼山裡熱氣逼將下來,甚是難行。且又看看盤纏缺少,心裡又憂,不覺染成一病,勉強走了三五日,才出得劍門關的穀口。景期想要走到有人煙的去處將養幾日,不想天已傍晚,忽然陰雲密布,雷電交加,落下一場雨來,好大雨!但見: 刮地風狂,滿天雲障。刮地風狂,忽剌剌吹得石走沙飛。滿天雲障,黑壓壓遮得山昏穀暗。滂沱直瀉,頃刻間路斷人行;澎湃沖傾,轉盼處,野無煙火。千村冷落,萬木悲號。碎崩一聲霹靂,驚起那深潭蛟蟒欲飛騰。閃爍一道電光,照動那古洞妖魔齊畏煽。若不是天公憤怒,也須是龍伯施威。 這一場大雨,足足下了一個時辰。眾客伴誠恐趕不上宿頭,不顧大雨,向前行去。只有鐘景期有病在身,如何敢冒雨而走?回頭望見山凹裡露出一座寺院,便道馮元:「快隨我到那邊躲雨去!」策馬上了山坡,走到門前,見是一個大寺,上面一塊大匾,寫著「永定禪寺」,山門半開半掩。景期下了馬,馮元將馬拴在樹上,隨著景期進去。過伽蘭殿,走到大殿,見那殿上冷清清的,香也沒人點一炬,景期合掌向佛拜了三拜。走出殿門,至廊下,見三四個和尚赤腳露頂,在那邊乘涼。景期向前欠身道:「師父們請了。」內中有一個回了問訊。那些和尚盡睬也不睬,各自四散走開,連那問訊的也不來交談,竟自走去了。景期歎了一聲,脫下濕衣叫馮元掛起,自己就門坎上坐了。 馮元也盤膝坐在地下,景期道馮元:「如何這裡的和尚這等大樣?」馮元道:「豈但這裡,各處的賊禿通是這等的。若是老爺今日前呼後擁來到此間,他們就跪接的跪接,獻茶的獻茶,留齋的留齋,千老爺萬老爺,千施主萬施主,掇臀放屁地奉承了。如今老爺這般模樣,叫他們怎的不怠慢!」 這邊說話,被那邊幾個和尚聽見了,交頭接耳地互相說道:「聽那人口內叫什麼老爺?莫非是個官麼?」內中一個說道:「待我問一聲就知道了,」便來問景期道:「請問居士仙鄉何處?為何到此?」馮元便接口道:「我家老爺是去赴任的。因遇了大雨故此來躲一躲。」和尚聽說是赴任的官員,就滿面堆著笑臉道:「既如此,請老爺到客堂奉茶。」景期笑了一笑,起來同著和尚走進客堂坐了。 和尚就將一杯茶獻上。景期吃了茶,和尚又問道:「請問老爺選何貴職?」景期道:「下官因觸怒當朝,謫貶西川石泉堡司戶。」和尚暗道:「慚愧!我只道是大大官府,原來是個司戶!諒芝麻大的官,有甚好處?倒折了一杯清茶!」心裡想著,又慢慢走開去了,依舊一個人也不來睬他。景期坐了一會兒,只見又是一個和尚向窗內一張望,把馮元看了一看叫道:「你是馮道人?如何在此?」馮元聽得,走將出來。見了道:「啊呀!你是人鑒師父!為何在此?」 看官,你道馮元為何認得這人鑒?原來,當日景期打發他出來,就投在人鑒庵裡做香火道人。後來人鑒犯了姦情事,逃出來住在永定庵裡做了主持僧。這一日,聽見有個香火小官兒到他寺裡,所以出來張看,不期遇上馮元。便問道:「你一向不見,如何跟著這個滿面晦氣色的官到此?」馮元道:「你休小看他!這就是我舊日主人鐘老爺。是新科狀元!因參劾了當朝李太師,故此貶官到此。」人鑒道:「不是我自己出來,不然幾乎失敬了。」慌忙進去打個深深的揖道:「不知貴人遠來,貧僧失了迎迓。望乞恕罪!」於是,忙吩咐收拾素齋,叫馮元牽了馬進來,又叫將草與馬吃,邀景期到方丈中堂內用了齋。 天已晚了,人鑒道:「今日貴人蒞臨,荒山有幸!天色又晚,宿店又趕不上,不如小庵內草宿了吧。老爺的鋪蓋都已打濕,不堪用了,後面房裡有現成床帳,老爺請去安置,這濕鋪蓋也拿了進來,待我叫道人拿一盆火烘乾了明日好用。」景期道:「多承盛情!只是打擾不當。」人鑒說:「哪裡話!」點了燈,領景期走過了十數進房子,將景期送入一個房間,便道:「請老爺安置,貧僧別了,明早來問安。」景期感謝不盡,因行路辛苦,身子又病,見床帳潔淨,不勝之喜,倒在床上就睡了。 馮元在床前,將濕行李打開,逐一烘焙,挨至更餘,要大解,起來忙出房門。見天上已下過了雨,已換了過一個晴天。新月一彎在松稍上掛著。馮元又不認得寺裡的坑廁在何處,只管在月光之下闖來闖去。走到前邊摸著,門已下鎖了,只聽得門外火光影裡人語嘈嘈。馮元心中疑惑,從門縫裡一張,只見人鑒領著七八個粗大和尚,手中拿著明晃晃的刀子。人鑒道:「師兄們!我當初在長安居住,曉得鐘狀元是個舊家子弟,此來必定有鈔。況且,方才你們曾慢怠他,我雖竭力奉承,只怕他還要介意。這個人,就是李閣老尚敢劾他一本,必是難惹的。我們如今去斷送了他,不唯絕了後患,且得了些財,豈不是好!」 眾和尚道:「既如此,我們就各處行事吧。」人鑒道:「且住!這時,我料他有翅也沒處飛去了。我們廚下的狗肉正煮得爛了,趁熱吃了,再吃幾杯酒,壯壯膽,就好做事。」眾和尚道:「有理。」一哄兒都到廚下去了。 馮元聽得分明,嚇得魂飛天外,魄散九霄!連大解也忘了。慌忙轉身飛奔,每一重門坎就跌一跤,連連跌了四五個大筋斗。跑進房中,揭開帳子,將景期亂推道:「老爺不好了!方才我看見人鑒領著眾和尚,持了刀斧要來害你。須快快逃走!」景期聽了,這一驚也不小,急忙滾下床來問道:「如今從哪裡出去?」馮元道:「外面門已鎖了,只有西邊一個菜園門開著哩,那邊或有出路。」景期道:「行李馬匹如何取得?」馮元道:「哪裡還顧得行李馬匹?只是逃了性命就好了。」 景期慌了手腳,巾也不帶,只披著兩件單衣同馮元飛奔園裡來。馮元將土牆推倒,挽著景期走出,誰知一路錯雜,兩人心裡又慌,如何辨得東西南北?只得攀藤附葛,挨過山崖。景期還喘息未定,鼻邊一陣腥風,林子裡跳出一隻吊睛白額虎來,望著景期直撲。 不知性命如何?且聽下回分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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