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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回 望生還驚死別狀元已作哀猿 他苦趣我歡場宰相有些不象(2)


  此時夫人已灌醒了,已吩咐備了酒肴,出來請老爺同雙狀元排解。又聽見雙星吃著酒,長哭一聲:「悔當面錯過。」又短哭一聲:「恨死別無言。」絮絮聒聒,哭得甚是可憐。因又走出來坐下,安慰他道:「賢婿也不消哭了,死者已不可複生,既往也追究不來。況且你如今又中了狀元,又為朝廷幹了封王的大事回來,不可仍當作秀才看承。若念昔年過繼之義,並與你妹子結婚之情,還要看顧我老夫妻老景一番,須親親熱熱再商量出個妙法來才好。」

  雙星聽了,連連搖頭道:「若論過繼之義,父母之老,自是雙星責任,何消商量;若要仍以岳父、岳母,得能親親熱熱之妙法,除非小姐複生,方能得彀。倘還魂無計,便神仙持籌,也無妙法。」一面說,一面又流下淚來。江閣老見了,忙止住夫人道:「這些話且慢說,且勸狀元一杯,再作區處。」夫人遂不言語。左右送上酒來,雙星因心中痛苦,連吃了幾杯,早不覺大醉了。夫人見他醉了,此時天已傍晚,就叫人請他到老爺養靜的小臥房裡去歇息。

  正是:

  堂前拿穩歡顏會,花下還思笑臉逢。
  誰道欄杆都倚遍,眼中不見舊時容。

  夫人既打發雙星睡下,恐怕他酒醒,要茶要水,因叫小姐舊侍兒若霞去伺候。不期雙星在傷心痛哭時,連吃了幾杯悶酒,遂沉沉睡去,直睡到二鼓後,方才醒了轉來。因暗想道:「先前夫人哭暈時,分明聽見岳父說:『快扶夫人入去,叫小姐用姜湯灌救』。我一向在此,只知他止生得一位小姐,若蕊珠小姐果然死了,則這個小姐又是何人?終不成我別去二、三年,岳父又納寵生了一位小姐?又莫非蕊珠小姐還未曾死,故作此生死之言,以試我心?」心下狐疑,遂翻來覆去,在床上聲響。

  若霞聽見,忙送上茶來道:「狀元睡了這多時,夜飯還不曾用哩,且請用杯茶。」雙星道:「夜飯不吃了,茶到妙。」遂坐起身來吃茶。此時明燭照得雪亮,看見送茶的侍妾是舊人,因問道:「你是若霞姐呀。」若霞道:「正是若霞。狀元如今是貴人,為何還記得?」雙星道:「日日見你跟隨小姐,怎麼不記得?不但記得你,還有一位彩雲姐,是小姐心上人,我也記得。我如今要見他一回,問他幾句閒話,不知你可尋得他來?」若霞聽見,忙將手指一咬道:「如今他是貴人了,我如何叫得他來?」

  雙星聽了,著驚道:「他與你同服侍小姐,為何他如今獨貴?」若霞道:「有個緣故,自小姐被姚太監選了去,老爺與夫人在家孤孤獨獨,甚是寂寞。因見彩雲朝夕間,會假殷懃趨奉,遂喜歡他,將他立做義女,以補小姐之缺。吩咐家下人,都叫他做二小姐,要借宰相門楣,招贅一個好女婿為半子,以花哄目前。無奈遠近人家,都知道根腳的,並無一人來上鉤。如今款留狀元,只怕明日還要假借小姐之名,來哄騙狀元哩。」雙星聽了,心中暗想道:「這就沒正經了。」也不說出,但笑笑道:「原來加此。」說罷,就依然睡下了。

  正是:

  妒花苦雨時時有,蔽日浮雲日日多。
  漫道是非終久辨,當前已著一番魔。

  雙星睡了一夜,次早起來梳洗了,就照舊日規矩,到房中來定省。才走進房門,早隱隱看見一個女子,往房後避去。心下知是彩雲,也就不問。因上前與岳父、岳母相見了。江章與夫人就留他坐下,細問別來之事。雙星遂將自中瞭解元,就要來踐前盟,因母親立逼春闈,只得勉強進京。幸得僥倖成名,即欲懇恩歸娶。又不料屠駙馬強婚生釁,囑託當事,故有海外之行諸事,細細說了一遍。江閣老與夫人聽了,不勝歎息,因說道:「狀元既如此有情有義,則小女之死,不為枉矣。但小女臨行,萬事俱不在心,只苦苦放我兩者親並狀元不下,晝夜思量,方想出一個藕斷絲牽之妙法,要求狀元曲從。不知狀元此時此際,還念前情,而肯委曲否?」

  雙星聽了,知是江章促他彩雲之事。因忙忙立起身來,朝天跪下發誓道:「若論小姐為我雙星而死之恩情,便叫我粉骨碎身,亦所不辭,何況其餘?但說移花接木,關著婚姻之事,便萬死亦不敢從命。我雙星鬚眉男子,日讀聖賢,且莫說倫常,原不敢背,只就少年好色而言,我雙星一片癡情,已定於蕊珠賢妹矣。舍此,縱起西子、王嬙於地下,我雙星也不入眼,萬望二大人相諒。」說罷,早淚流滿面。

  江章連忙攙他起來,道:「狀元之心,已可告天地矣;狀元之情,已可泣鬼神矣。何況人情,誰不起敬?但人之一身,宗祀所關。婚姻二字,也是少不得的。狀元還須三思,不可執一。」雙星道:「婚姻怎敢說可少?若說可少,則小婿便不該苦求蕊珠賢妹了。但思婚盟一定不可移,今既與蕊珠賢妹訂盟,則蕊珠賢妹,生固吾妻,死亦吾妻,我雙星不為無配矣。況蕊珠小姐不貪皇宮富貴,而情願守我雙星一盟而死於非命,則其視我雙星為何如人?我雙星乃貪一瞬之歡,做了個忘恩負義之人,豈不令蕊珠賢妹銜恨含羞於地下?莫說宗嗣尚有舍弟可承,便覆宗絕嗣,亦不敢為禽獸之事。二大人若念小婿孤單,欲商量婚姻之妙法,除了令愛重生,再無別法。」

  江閣老道:「狀元不要錯疑了,這商量婚姻的妙法,不是我老夫妻的主意,實是小女臨行的一段苦心。」雙星道:「且請問小姐的苦心妙法,卻是怎樣?」江閣老道:「他自拚此去身死,卻念我老夫妻無人侍奉,再三叫我將彩雲立為義女,以代他晨昏之定省。我老夫妻拂不得他的孝心,只得立彩雲為次女。卻喜次女果不負小女之托,寒添衣,饑勸飯,實比小女還殷懃,此一事也;小女又知賢婿乃一情種,聞他之死,斷然不忍再娶,故又再三求我,將次女以續狀元之前盟。知狀元既不忘他,定不辜他之意。倘鸞膠有效,使我有半子之依,狀元無覆絕之慮,豈不玉碎而瓦全?此皆小女千思百慮之所出,狀元萬萬不可認做荒唐,拒而不納也。」雙星聽了,沉吟細想,道:「此事若非蕊珠賢妹之深情,決不能注念及此,若非蕊珠賢妹之俏心,決不能思算至此。況又感承岳父懇懇款款,自非虛謬。但可惜蕊珠賢妹,已茫茫天上了,無遺蹤可據。我雙星怎敢信虛為實,以作負心,還望岳父垂諒。」

  江閣老道:「原來賢婿疑此事無據麼?若是無據,我也不便向賢婿諄諄苦言了。現有明據在此,可取而驗。」雙星道:「不知明據,卻是何物?」江閣老道:「也非他物,就是小女臨行親筆寫的一張字兒。」雙星道:「既有小姐的手劄,何不早賜一觀,以消疑慮。」江閣老因吩咐叫若霞去問二小姐,取了大小姐留下的手書來。只因這一取,有分教:鴛夢有情,鸞膠無力。不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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