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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回 望生還驚死別狀元已作哀猿 他苦趣我歡場宰相有些不象(1)


  詞雲:

  忙忙急急尋花貌,指望色香侵滿抱。誰知風雨洗河洲,一夜枝頭無窈窕。
  木桃雖可瓊瑤報,魚腹沉冤誰與吊?死生不亂坐懷心,方覺鬚眉未顛倒。
  ——《木蘭花令》

  話說雙星,自別了蕊珠小姐,無時無刻不思量牽掛。只因遭讒,奉旨到海外敕封,有王命在身,兼曆風波之險,雖不敢忘小姐,卻無閒情去思前想後,今王事已畢,又平安回來,自不禁一片深心又對著小姐。因想道:「我在京時,被屠賊求婚致恨,囑託當事,不容歸娶。我萬不得已,方差青雲去接小姐,到京速速完姻,以絕其望。誰料青雲行後,忽奉此封王之命,遂羈身海外,經年有餘。不知小姐還是在家,還是進京去了?若是岳父耳目長,聞知我封王之信,留下小姐在家還好,倘小姐但聞我僥倖之信,又見迎接之書,喜而匆匆入京,此時不知寄居何處,豈不寂寞?豈不是我害他?今幸船收入浙,恰是便道,須急急去問個明白,方使此心放下。」

  忽船頭報入了溫台浙境,又到了紹興交界地方,雙星知離江府不遠,遂命泊船,要上岸訪親。隨行人役聞知,遂要安排報事,雙星俱分付不用,就是隨身便服,單帶了一個長班,跟隨上岸,竟望江府而來。

  到了筆花墅,看見風景依稀似舊,以為相見小姐有幾分指望,暗暗歡喜,因緊走幾步。不一時早到了江府門前,正欲入去,忽看見門旁豎著一根木杆,杆上插著一帚白幡,隨風飄蕩,突然吃了一驚,道:「此不祥之物也,緣何在此?莫非岳父岳母二人中有變麼?」寸心中小鹿早跳個不住,急急走了進去,卻靜悄悄不見一人,一發驚訝。

  直走到廳上,方看見家人江貴從後廳走出。忽抬頭看見了雙星,不勝大喜道:「聞知大相公是狀元爺了,盡說是沒工夫來家,今忽從天而降,真是喜耶?」雙星且不答應他,忙先急問道:「老爺好麼?」江貴道:「老爺好的。」雙星聽了,又急問道:「夫人好麼?」江貴道:「夫人好的。」雙星道:「老爺與夫人既好,門前這帚白幡,掛著卻是為何?」江貴道:「狀元爺若問門前這帚白幡,說起來話長。老爺與夫人,日日想念狀元爺不去口,我且去報知,使他歡喜歡喜。白幡之事,他自然要與狀元爺細說。」一面說,一面即急走入去了。雙星也就隨後跟來。

  此時,江章已得了同年林喬之信,報知他雙狀元海外封王之事,正與夫人、彩雲坐在房裡,愁他不能容易還朝。因對彩雲說道:「他若不能還朝,則你姐姐之書,幾時方得與他看見?姐姐之書不得與他看見,則你之婚盟,何時能續?你之婚盟不能續,則我老夫妻之半子,愈無望了。」話還不曾說完,早聽見江貴一路高叫將進來,道:「大相公狀元進來了!」江章與夫人、彩雲,忽然聽見,心雖驚喜非常,卻不敢深信。老夫妻連忙跑出房門外來看,早看見雙星遠遠走來。還是舊時的白麵少年,只覺丰姿俊偉,舉止軒昂了許多。及走到面前,江章還忍著苦心,歡顏相接,攜他到後廳之上。

  雙星忙叫取紅氈來,鋪在地下,親移二椅在上,「請岳父岳母台坐,容小婿雙星拜見。」江章正扯住他說:「賢婿遠來辛苦,不消了。」夫人眼睜睜看見這等一個少年風流貴婿在當面,親親熱熱的岳父長、岳母短,卻不幸女兒遭慘禍死了,不能與他成雙作對,忽一陣心酸,那裡還能忍耐得住?忙走上前,雙手抱著雙星,放聲大哭起來道:「我那賢婿耶,你怎麼不早來?閃得我好苦呀,我好苦呀!」

  雙星不知為何,還扶住勸解道:「岳母尊年,不宜過傷。有何怨苦,乞說明,便於寬慰。」夫人哭急了,喉中哽哽咽咽,那裡還說得出一句話來。忽一個昏暈,竟跌倒在地,連人事都不省。江章看見,驚慌無措。幸得跟隨的僕婦與待妾眾多,俱忙上前攙扶了起來。江閣老見扶了起來,忙分付道:「快扶到床上去,叫小姐用姜湯灌救。」眾僕婦侍妄慌作一團,七手八腳,攙扶夫人入去。

  雙星初見白幡,正狐疑不解,又忽見夫人痛哭傷心,就疑小姐有變,心已幾乎驚裂,忽聽見江閣老分付叫小姐灌救,驚方定了。因急問江章道:「岳母為著何事,這等痛哭?」江閣老見問,也不覺掉下淚來,只不開口。雙星急了,因發話道:「岳父母有何冤苦,對雙星為何秘而不言,莫非以雙星子婿為非人耶?」江閣老方辯說道:「非是不言,言之殊覺痛心。莫說老夫妻說了腸斷,就是賢婿聽了,只怕也要腸斷。」

  雙星聽見說話又關係小姐,一發著急,因跪下懇求道:「端的為何?岳父再不言,小婿要急死矣。」江閣老連忙扶起,因唏噓說道:「我那賢婿呀,你這般苦苦追求,莫非你還想要我踐前言,成就你的婚盟麼?誰知我一個才美賢孝的女兒,被奸人之害,只為守著賢婿之盟,竟效浣紗女子,葬于黃河魚腹了,教我老夫妻怎不痛心?」雙星聽見江閣老說小姐為他守節投水死了,直嚇得目瞪身呆,魂不附體,便不復問長問短,但跌跌腳,仰天放聲哭道:「蒼天,蒼天,何荼毒至此耶?我雙星四海求凰,只博得小姐一人,奈何荼毒其死呀!小姐既死,我雙星還活在世間做些甚麼?何不早早一死,以報小姐于地下!」說罷,竟照著廳柱上一頭撞去。

  喜得二小姐彩雲,心靈性巧,已揣度定雙狀元聞小姐死信,定要尋死覓活,早預先暗暗差了兩個家人,在旁邊提防救護。不一時,果見雙星以頭撞柱,慌忙跑上前攔腰抱住。江閣老看見雙星觸柱,自不能救,幾乎急殺。見家人抱住,方歡喜向前,說道:「不夜,這就大差了?輕生乃匹夫之事,你今乃朝廷臣子,又且有王命在身,怎敢忘公義而構私情?」雙星聽了,方正容致謝道:「岳父教誨,自是藥言,但情義所關,不容苟活。死生之際,焉敢負心?今雖暫且靦顏,終須一死。且請問賢妹受誰之禍,遂至慘烈如此?」

  江閣老方細細將赫公子求親懷恨說了:「又適值姚太監奉聖旨選太子之婚,故赫公子竟將小女報名入選。我略略求他用情,姚太監早聽信讒言,要參我違悖聖旨,小女著急,恐貽我禍,故毅然請行。旁人不知小女用心,還議論他貪皇家之富貴,而負不夜之盟。誰知小女舟至天津,竟沉沙以報不夜,方知其前之行為盡孝,後之死為盡節,又安詳,又慷慨,真要算一個古今的賢烈女子了。」說罷,早淚流滿面,拭不能幹。

  雙星聽了,因哭說道:「此禍雖由遭讒而作,然細細想來,總是我雙星命薄緣慳,不曾生得受享小姐之福。故好好姻緣,不在此安守。我若長守於此,失得了此信,豈不與小姐成婚久矣?卻轉為功名,去海外受流離顛沛,以致賢妹香銷玉碎。此皆我雙星命薄緣慳,自算顛倒,夫複誰尤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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