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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俏侍兒調私方醫急病 賢小姐走快捷方式守常經(1)


  詞雲:

  許多緣故,只根無由得訴。虧殺靈心,指明冷竇,遠遠一番良晤。
  側聽低吐,悄然問,早已情分意付。試問何為,才色行藏,風流舉措。
  ——《柳梢青》

  話說彩雲看過雙公子之病,隨即走到夫人房裡來回復。恰好小姐也坐在房中。夫人一見彩雲,就問道:「大相公這一會兒病又怎麼了?」彩雲道:「大相公睡是還睡在那裡,卻清清白白與我說了半晌閒話,竟不象個病人。」夫人聽了,不信道:「你這丫頭胡說了,我方才看他,還見他昏昏沉沉,一句話說不出;怎隔不多時,就明明白白與你說話?」彩雲道:「夫人不信,可叫別人去再看,難道彩雲敢說謊?」夫人似信不信,果又叫一個僕婦去看。那僕婦看了,來回說道「大相公真個好了,正在那裡問青雲哥討粥吃哩。」夫人聽了滿心歡喜,遂帶了僕婦,又自去看。

  小姐因同彩雲回到樓上,說道:「雙公子病既好了,我心方才放下。」彩雲道:「小姐且慢些放心,雙公子這病,據我看來,萬萬不能好了。」小姐聽了著驚道:「你方才對夫人說他不象個病人,與你說閒話好了,為何又說萬萬不能好,豈不自相矛盾?」彩雲道:「有個緣故。」小姐道:「有甚緣故?」彩雲道:「雙公子原無甚病,只為一心專注在小姐身上,聽見若霞這蠢丫頭說兄妹做不得夫妻,他著了急,故病將起來。及我方才去看他,只低低說得一聲『蕊珠小姐叫我來看你』,他的昏沉早喚醒一半。再與他說明兄妹不可為婚這句話,不是小姐說的。他只一喜,病即全然好了。故我對夫人說,他竟不象個病人。但只可怪他為人多疑,只疑這些話都是我寬慰之言,安他的心,並非小姐之意。我再三苦辯是真,他只是不信。疑來疑去,定然還要複病。這一複病,便叫我做盧扁,然亦不能救矣。」

  小姐聽了,默然半晌,方又說道:「據你這等說起來,這雙公子之命,終久是我害他了,卻怎生區處?」彩雲道:「沒甚區處,只好聽天由命罷了。」小姐又說道:「他今既聞你言,已有起色,縱然懷疑,或亦未必複病。且不必過為古人擔憂。」彩雲道:「只願得如此就好了。」

  不期這雙公子,朝夕間只將此事放在心上,躊躇忖度,過不得三兩日,果然依舊,又癡癡呆呆,病將起來。夫人著慌,忙請名醫來看視,任吃何藥,只不見效。小姐回想彩雲之言不謬,因又與他商量道:「雙公子複病,到被你說著了。夫人說換了幾個醫生,吃藥俱一毫無效。眼見得有幾分危險,須設法救他方好。但我這幾日也有些精神恍惚,無聊無賴,想不出甚麼法兒來。你還聰明,可為我想想。」彩雲道:「這是一條直路,並無委曲,著不得辯解。你若越辯解,他越狐疑。只除非小姐面言一句,他的沉痾便立起矣。舍此,莫說彩雲愚下之人,就是小姐精神好,也思算不出甚麼妙計來。」

  小姐道:「我與雙公子雖名為兄妹,卻不是同胞,怎好私去看他?就以兄妹名分,明說要去一看,也只好隨夫人同去,也沒個獨去之理。若同夫人去,就有話也說不得。去有何用?要做一詩,或寫一信,與他說明,倘他不慎,落人耳目,豈非終身之玷?舍此,算來算去,實無妙法。若置之不問,看他懨懨就死,又於心不忍,卻為之奈何。」彩雲道:「小姐若呆呆的守著禮法,不肯見他一面,救他之命,這就萬萬沒法了。倘心存不忍,肯行權見他,只礙著內外隔別,無由而往,這就容易處了。」小姐道:「從來經權,原許並用,若行權有路,不背於經,這又何妨?但恐虛想便容易,我又不能出去,他又不能入來,實實要見一面,卻又煩難。」

  彩雲道:「我這一算,到不是虛想,實實有個東壁可窺可鑿,小姐只消遠遠的見他一面,說明了這句兄妹夫妻的言語,包管他的病即登時好了。」小姐道:「若果有此若近若遠的所在,可知妙了。但不知在於那裡?」彩雲道:「東書院旁邊,有一間堆傢伙的空屋,被樹木遮住,內中最黑,因在西壁上,開了一個小小的圓窗兒透亮。若站在桌子上往外一觀,恰恰看的見熙春堂的假山背面。小姐若果憐他一死,只消在此熙春堂上,頑耍片時,待我去通他一信,叫他走到空屋裡,立在桌子上圓窗邊伺候。到臨時,小姐只消走到假山背後,遠遠的見他一面,悄悄的通他一言,一樁好事便已做完了,有甚難處?」小姐道:「這條路,你如何曉得?」彩雲道:「小姐忘記了,還是那一年,小姐不見了小花貓,叫我東尋西尋,直尋到這裡方才尋著,故此曉得。」

  小姐聽了歡喜道:「若是這等行權,或者也于禮法無礙。」彩雲看見小姐有個允意,又複說道:「救病如救火,小姐既肯憐他,我就要去報他喜信,約他時候了。」小姐道:「事已到此,舍此並無別法,只得要托你了。但要做得隱秀方妙。」彩雲道:「這個不消分付。」一面說,一面就下樓去了。

  走到夫人房中,要說又恐犯重,要不說又怕涉私。恰好夫人叫人去起了課來,起得甚好,說這病今日就要鬆動,明日便全然脫體。夫人大喜,正要叫人去報知,忽見彩雲走來,因就對他說道:「你來的正好,可將這課帖兒拿去,喚醒了大相公,報與他知,說這個起課的先生最靈,起他這病,只在早晚就好。」彩雲見湊巧,接著就走。

  剛走到書房門首,早看見青雲迎著,笑嘻嘻說道:「彩雲姐來的好,我家相公睡夢中不住的叫你哩,你快去安慰安慰他。」彩雲走著,隨答應道:「叫我做甚?我是夫人起了個好課,叫我來報知大相公的。」因將課帖兒拿出來一揚,就走進房,直到床前。也不管雙公子是睡是不睡,竟低低叫一聲:「大相公醒醒,我彩雲在此,來報你喜信。」

  果然是心病還將心藥醫,雙星此時,朦朦朧朧,恍恍惚惚,任是鳥聲竹韻,俱不關心,只聽得「彩雲」二字,便魂夢一驚,忙睜開眼來一看,見果是彩雲,心便一喜。因說道:「你來了麼?我這病斷然要死,得見你一見,煩你與小姐說明,我便死也甘心。」

  彩雲見雙公子說話有清頭,因低低說道:「你如今不死了,你這病原是為不信我彩雲的言語害的。我已與小姐說明,請小姐親自與你見一面,說明前言是真,你難道也不相信,還要害病?」雙公子道:「小姐若肯覿面親賜一言,我雙星便死心相守,決不又胡思亂想了。但恐許我見面,又是彩雲姐的巧言寬慰,以緩我一時之死。」彩雲道:「實實與小姐商量定了,方敢來說,怎敢哄騙大相公。」雙星道:「我也知彩雲姐非哄騙之人。但思此言,若非哄騙,小姐閨門嚴緊,又不敢出來,我雙星雖稱兄妹,卻非同胞,又不便入去,這見面卻在何處?」

  彩雲笑一笑,說道:「若沒個湊巧的所在,便於見面,我彩雲也不敢輕事重幫的來說了。」因附著雙公子的耳朵,說明了空屋裡小圓窗直看見熙春堂假山背後,可約定了時候,你坐在窗口等侯,待我去請出小姐來,與你遠遠的見一面,說一句,便一件好事定了。你苦苦的害這瞎病做甚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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