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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回 劉小姐唱和有意詩 張美玉招引無頭禍(2)


  原來這劉府,乃是本朝軍師劉伯溫之後。見有一告病官員劉元解在家,向為雲南布政。其子劉忠,年才十九歲,已欽點翰林學士,見為太子師。

  這花園內女子,即劉元輝之女秀英也。其父每為議婚,必使女考郎才,凡數十次,竟無可及者。無知少年,必使婢逐打,受辱者常多。

  是日,與婢春香游於花園。見了美玉,便潛入珠簾內。覷見美玉眉清目秀,丰姿可人;又聞其戲語,見其題詩,甚是驚愛。因僕正興將美玉叱出,乃移步至壁間看其詩句。因想其情,欲和其韻,又恐他人知覺不雅。遂使婢以水洗去其詩,卻自題一絕和之。

  寫罷,又將美玉之詩用紙抄了。再讀之,愈覺有情。乃歎曰:「真奇才也。」又複想:「我這花園牽長閉鎖。此生縱然複來,又如何得進花園?這詩句題在此間,豈不明珠暗投了。」乃複使婢抹去。卻攜筆硯出圍牆外來,將和詩寫在牆外,卻自轉繡房去了。

  再說美玉被正興叱出,心中念念想著池邊美人。于路詢知其家是世宦,見有劉元輝老爺在家。

  當時轉到寓所,明日又要複往。其僕來安諫曰:「此等地方,一之已甚,豈可再乎。」美玉曰:「非爾所知也。這樣人家,有這樣女子,其胸中必有才學。我已題詩在園中,料此女必憐而和之。昨日雖然被他逐出,此乃無知小人,何必介意。我此番複去,或見了他家老爺與及池邊美人,我便以才學動之。」

  於是,美玉複游於東郊。到了劉莊,日已近午。走到花園門口,只見園門緊閉。美玉乃繞牆散步,只見牆上有詩一首,其詩曰:

  詩家常念謫仙狂,誰覺仙風到草堂。
  惟有芳桃能自豔,齋心靜俟看花郎。
  ——簾中女題

  美玉看罷大喜,曰:「此非池邊美人和我之韻耶?」乃取筆揮一詞,雲:

  一睹仙容魂散,滿腔心事誰知。
  東瞻西盼競差遲,裝聾作啞如癡。

  寫畢,自語曰:「今觀此詩,足見其才與意也。不料我美玉也有這個奇遇。」又曰:「庭瑞、庭瑞,爾月下才女未必勝我池邊美人矣。」

  正自樂處,只見天上陰雲密布,雷電疾作。來安曰:「雨來了,可回去罷。」美玉亦忙轉身。于路且思且走,不覺風雨驟至,又無處可避,淋得遍身透濕。不題。

  卻說秀英小姐,自從和詩之後,寤寐皆想著看花書生。又不知他題詩後,曾複來否。正尋思間,見書房壁上掛有一副書生衣巾。遂生計曰:「以才憐才,情所難舍,何區區守此俗規。」遂將衣巾假扮男裝,手執小扇,由耳門而出,往城中訪美玉。臨出門時,暗囑春香勿語。

  卻說劉元輝偶自散步,來到圍牆外。忽見牆上有詩數行,看了大怒。又見有詞,筆跡不同,乃歸問其妻景夫人,曰:「汝女與誰有私耶?」夫人曰:「是何言也?」元輝乃將牆外之詩告之。

  夫人不解,乃問婢女春香,春香詐推不知。夫人罵曰:「使爾伏侍小姐,理宜侍坐隨行,敢誰不知麼?我且問爾,小姐何在?」春香亦推不知。夫人怒,乃以鞭撻之。春香受撻不過,乃直言花園始末,並及男裝訪美玉之事。

  夫人急得面如土色。元輝乃至秀英書房中,搜出美玉詩句。乃大怒曰:「我家世代簪纓,豈容此辱女壞我家聲。」遂正衣冠,打轎直抵吳縣。

  使僕投帖入內,吳縣即行出迎,至後堂坐下。元輝乃將遊園之事,以及美玉題詩之故,又言:「美玉拐誘女兒男裝私奔,求縣主作主,欲除滅女兒。」

  於是,縣主即發火簽,差人捉拿美玉。元輝乃使僕正興同往捉拿。正興領命,與公差合在一處,向各處尋捕去訖。元輝乃辭歸,心中悶悶不樂。夫人私問隨僕,乃知元輝欲除滅女兒。遂使人知會正興,要賣個眼色,不許捉拿女兒。

  正興得了這個消息,又恐違了老爺之命。思索間,只見一書生挨身而過,視之,即小姐秀英也。因思老爺、夫人親不過自己骨肉,無非一時之氣,不如賣個人情,免得他日埋怨。回顧公差尚遠,乃扯住小姐,低聲曰:「老爺大怒,已告知縣主,著公差捉拿題詩人與小姐了,可速避眼前之風。」秀英聞言,遂望南而逃。不題。卻說美玉,自從見了牆外詩句,如獲至珍。正想情不了,乃出門外閒散。又欲往東郊探望,尋思無計可以進身。忽見前日花園內叱駕的家入,帶著公差而來,見了美玉便鎖。正是:

  方思劉府無由入,誰覺公差有意來。

  未知美玉如何,且聽下文分解。

  ***

  方加之以杖,又加之以夾。既然招出情由,便當制之死地。巡撫忽然一寬,真令讀者驚悴。菊英識出面貌,來安道破情由。乃歎曰:「事有一定,不可強也。」若因此便正心修身,何嘗做不得好人。

  有才者未必有貌,有貌者未必有才,故孔子曰才難,不其然乎。既欲取其貌,又欲取其才,除菊、秀之外,複何取焉。昔在湖南,全然不用文墨;今在劉園,開初便題新詩。不用文墨,到也有榮有辱;既題新詩,竟然有辱無榮。才藏美玉之腹,猶美玉投於污泥之中矣,可不惜歟。

  美玉之詩因情而作,秀英之詩見韻而和。一則書於粉壁之內,一則書於園牆之外。正所謂「春色滿園關不住,一枝紅杏出牆來。」

  庭瑞與菊英,在吳江一唱一和,何等情景,何等安閉。美玉與秀英,在劉園一唱一和,何等寂寞,何等慌忙。庭瑞則泰然自安,科甲聯捷。美玉則終朝不寧,杖夾常殃。理有君子小人之別,於此可鑒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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